嵇令颐附在他耳边说完这句话后,赵忱临捏着瓷勺的手一顿,缓缓地将其放回碗中,磕在碗壁上发出“叮”的一声。
他转过头看了她一眼,金口未开,只微微颔首斯文地表示知道了。
看起来非常淡定自然。
嵇令颐安下了心,她往窗外看去,外头早已夜黑风高,星月稀疏暗淡,秋意渐浓就连夏日蝉鸣虫叫声也仿佛在一夜之间消失殆尽,寂静得荒凉。
魏国先是一分为二,西魏的遵饶和易高卓也早就同床异梦,魏国能分权自治就是因为每座城池之间都隔了一段距离,有着天然的屏堑。
他们就在两城之间官道线附近的驿站落脚,明日便要进靖安城了。
这处驿站紧靠着山脚,往东往西都难以见到人烟,就好像在一片荒沙中突兀地矗立了一块坟碑。
皇权凋零时对各地的掌控力日渐衰微,驿站失去了繁荣时期组织严密,等级分明和手续完备的旧景,在几次连排单填报随意、勘合和火牌仿佛成了一件摆设,连人带马和公文消失不见后,“九递十七驿”早已没了昔日威风。
它破落得仿佛是一家卖人肉馒头的黑店,外头牌匾上的字被雨水冲刷洗淡,四角黑旗皱皱巴巴得好像街坊老妪用来搓洗的破布,年久失修的墙体上灰白砂浆脏污得东一块西一点,透过陈旧的窗棂看不到一点光亮。
嵇令颐自打进了这家驿站满脑子都是话本里杀人劫货行凶刺杀的片段,赵忱临晃在身边就是最大的活靶子,他虽然收敛了平日里的挑剔做派努力当个普通人,可蔺清昼与他们一路同行,这不是明晃给太子或是三皇子报信,顺便叫嚣着“来砍我”吗?
她与赵忱临成亲的事蔺清昼心知肚明,若是赵忱临有难,她就是那个顺带来一刀白进红出的西瓜,这种时候晚上怎么能分开就寝?
嵇令颐抱着急需贴身打手的愿望,邀请她新鲜上任的夫君共宿。
赵忱临在她说完那句话后就停了箸,好像没什么心思再与一群人同在客堂用膳了……也是,嵇令颐心想前有饥荒后有瘟疫,夹在鸟不拉屎的两地中间的驿站能有什么好吃的,十分讲究的赵王能毫无异议只为饱腹已经实属不易!
他只与蔺清昼淡淡地打了个招呼,拉着嵇令颐往楼上走。
嵇令颐看到蔺清昼皱起了眉,看向她的表情有些不赞成,她还未体味到其中含义,握住她的那只手蓦地收紧,攥得她有些发疼。
她甩了一下腕子,没甩脱,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了两分好似撒娇般的抱怨,责怪道:“你干嘛啊……”
赵忱临头也不回:“看路。”
他曲起手臂将她带到身侧,见她转头冲自己怒而对视,这才微微松了手上的力道,还安抚似的用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蹭了蹭。
两人一路顺着廊道往里面走,越往里面光线越暗,嵇令颐向前方影影绰绰的模糊虚影看去,想起这个驿站的驿长已经连续死了三任,每一任都死相极惨,因而才有诸多传言,于是越发大气不敢出。
她一直跟得很紧,几乎是贴着身旁之人的胳膊往前走的,两人的衣袖在摆动间发出藕断丝连的布料“沙沙”声,直到在尽头前倒数第二间才止住脚步。
她呼出一口气,用郑重却小声的声音庆幸道:“话本里说,走廊尽头的房间不吉利。”
赵忱临侧过头用疑问的目光看向她,一手搭在房门上往里一推——
她的声音混在迎面而来细微的风中,有些劫后余生的紧张和喜悦:“闹鬼。”
身旁的人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她只听到推门后“吱呀”一声,短暂的寂静后赵忱临忽然凑到她耳边,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低声道:“你看窗边,窗纸上五个戳破的洞像不像一只手的五个指头?”
他特意压低了声线,只因两人挨得很近,她的手臂贴在他身前,还能感应到胸腔的震动和他说话时往她耳朵里直钻的若有似无的气流。
嵇令颐说这话本就是给自己壮胆,骤然听到这一句哪敢往黑咕隆咚的房间里看,吓得脚步一乱,连踩到他两次。
赵忱临“嘶”了一声,伸手去拉她,可这人动作快得像被狼追赶的疯狂逃命的兔子,一眨眼就蹿到他背后去了。
嵇令颐这回有些后悔当初看了太多鬼怪杂谈,她颤颤巍巍:“你夜能视物,再仔细看看呢?”
赵忱临见她整个人恨不得贴在自己身上,有些发笑,却不表于脸上,说出的话一句比一句不确定:“我要走进些看看……方才驿卒说这里确实见过不少血,窗棂上有逃难求救的血手印也不足为奇。”
嵇令颐头皮都快炸了,她感觉身前的人往前踏出一步,连忙紧紧攥住他的直裰亦步亦趋地紧跟着走。
他回头望了她一眼,黯淡夜色中只有她因惊吓而极力瞪大的眸子秋水盈盈,像是在其中撒了一把星光。
于是他把脚步放的不能再慢。
她的裙摆和他的外裳下摆纠缠在一起,像是同时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