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慈宁宫。
慈宁宫内比后宫哪里都凉和一些,许是因着日日宫殿四壁都由冰块熏着,到哪都透着一股泠冽之气。
太后懒懒靠在榻上,枕着瓷枕,微微阖眼,由两侧侍女扇动雉尾扇,送来席席凉风。榻下跪着一个华服绣锦的少年,约莫六七岁的光景,正眉目恭顺地轻轻为她捶腿。
长荣立在榻前,一身锦袍裹挟进外头明媚,犹带余温。
暖阳渗过绮窗,在地下投下一片波光粼粼,金雾浮于半空,光尘在静滞的金瀑中显形,似柳絮飘拂。
太后缓缓睁眼,睨向侍立身前的长荣,带了些难得的慈祥:“怎么?琼临又打发微安过来了?”
琼临是长公主的封号。取的是琼玉莅临的意思。
“母亲令臣来给太后作一副山水笔墨。”长荣眸光淡淡,半点瞧不出心虚。
“难得你母亲有心”,太后从榻上直起身,笑眯眯地,“哀家可是听闻,微安的笔墨千金难求。”
“世人一向喜欢高誉,臣不过尔尔”,长荣沐在光尘下,连肌肤都泛着暖色,不再是平日里白皙到失真的苍白,“仅能博太后一笑而已。”
太后显然很高兴,连忙喊人备纸笔书墨。同时抬手推了推地上的少年,“去,与你表哥学习一二。”
“是,皇祖母”,少年乖巧收回手,站起来,捋了捋跪皱的袍角,接着转头冲长荣一笑,满是讨好。
长荣见着这张与玉姝颇为相像的脸,露出有如下人一般谄媚的讨好,心中不适。只是面上不显。
长荣冲他微微颔首,随即踱至书案前,又看他一眼。
少年立即会意,匆匆跟过去。
长荣难得耐心地在作画时与人解析步骤,甚至用笔、蘸墨、手法、布局等等都一一解释了一通。虽然语气平淡疏陌,却也足以令人震惊。
少年开始愣了一瞬,但很快又摆上受宠若惊的笑,余光偷偷瞟向太后,见她依旧阖着眼,未曾看过来,才化了散漫随意,认真地听着。
一幅画从落笔到结束,也不过一炷香时间,完成的画作却堪称精妙绝伦,入木三分。
短短一刹便墨洒青山,如诗画卷一挥而就。
长荣仿佛置身事外,毫不留恋地让宫人将画作呈给太后。
太后睁眼看了,略是无言一阵,才无奈笑道:“微安之才,果真是天赐大周,
如此才盛,
当真是风华绝代。”
长荣从小听这些夸赞听到大,开始还会推拒几下,如今已经完全无甚波澜了。倒是一旁的少年乍然听到太后这样夸人,有些吃惊。
长荣又讲了几句,太后要为夜里的晚宴提神,现正乏了,遂摆摆手,让人退了。
长荣转身离开,太后看着一脸谄笑的少年只觉头疼,干脆让他跟上长荣,找人请教一下功课。
少年自然是一脸不愿地应了,退出去,磨磨蹭蹭地往前面长荣那走。
只是一转身,没了宫人瞧着,笑意立即消逝,眼神阴森森的,还有些瘆人。
若有人此时敢来扒开他这身上的锦绣华服,定会瞧见一身能吓人夜里犯厄的淤青伤痕。
那是用一些精致的银器,玉势在这娇嫩如新雪的肤上亵玩所致。
他日日痛得睡不着觉,走路时大腿内侧一抽一抽的疼,故他更喜欢跪着。
慈宁宫的宫人从未将他当做主子看待。
人尽可欺。
少年早熟的心逐渐腐烂,漫腾而升出的是沾满整颗心的臭靡糟粕。
他是太子,空有虚名的太子。
若他有朝一日登基称帝,定叫这些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还有今日那个叫故作姿态的人。竟然对他施舍怜悯……若是从前的他定会感恩戴德,不胜感激,可是现在,他早就不需要了。
少年眼神阴鹜,死死盯着前头那一抹锦白,不断生出莫名恶意。
“景凌!”他正这么想着,远处却忽然有人喊他的名字。
他循着声音望向源头,看见了那个站在桃花树下一脸温柔笑意的女人。
艳阳拂上她的脸庞,即使有树荫遮蔽,她周身却如染了金璃,浑身泛着光。
他有一瞬停了思考,只楞楞地望向她。
下一瞬那个女人就提着裙摆跑过来,跪在地上紧紧抱住他。
他闻见女人身上馨郁的海棠香,丝丝缕缕不尽,似吐诉着无数旖旎缠绵。
一直到很久以后,他都用的是这种香料。
是雏鸟情节,又或许只是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他重获新生的那个夏日,耳边蝉鸣,鼻尖嗅香,还有那个温暖的怀抱,那个他自有记忆以来,听到的第一句带着轻哄意味的呢喃。
“宝宝”,玉姝泪水不自觉流出,埋在他颈侧的脸微微发抖,“是母妃,你不要怕。”她抬起头来,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