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寒山也回看刘夫人,神色自若,冷冷清清。
其实从他知晓刘夫人在香中做了手脚,他就猜到了刘夫人与郝盛远的关系非比寻常。毕竟他身中瘴毒一事,除了他自己和阿隐,便只有郝盛远一人知晓。
也正是因为他身中瘴毒,郝盛远才能放心让他爬上高位,做了太子少傅。他郝盛远手里,永远有一把可以随时处决他的刀。可郝盛远却把这把刀递给了刘夫人,其中之意,显而易见。
卞宁宁站起身,看向沈寒山,却只瞧见他冷峻的侧脸,流畅的线条在黑暗之中显得更加锋利,将平日里的和气尽数掩藏。
“他可怕不可怕,想来刘夫人比我更为清楚。”沈寒山勾了勾唇角,冷声说道。
刘夫人自嘲一笑,默了一瞬,又继续说着。
“光耀死后,芸儿痛苦万分,也不愿再见我。我每日守在兰芸院前,只能听见屋子里痛彻心扉的哭泣声。我心痛不已,却什么也做不了。”
“后来有一日,芸儿却突然来如意轩寻我,说这些时日她想明白了,她父亲死了,便只剩我这个母亲了。我高兴啊,我以为芸儿当真原谅我了。可谁知道......她却在我的茶盏里下了药,偷走了我的嫁衣和往日里与郝盛远写的信。”
“芸儿小时候就见过那件嫁衣,我哄说那是我年轻时自己绣的。可瞒得过一时,终究瞒不过一世。她模仿我的字迹,给郝盛远写了信。她再次给我下药,穿上那件嫁衣,扮做我的模样,拿上光耀给她的匕首,只身下了那暗道。”
“她想为她父亲报仇!她想亲手杀了郝盛远!”
刘夫人眼眶中酝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她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裳,手背上冒起股股青筋。
“因着前车之鉴,我留了个心眼,没有喝下那杯下了迷药的茶。我......我不想让我最爱的两个人互相残杀,所以......所以我给郝盛远送了信。”
刘夫人倏尔抬头,满脸惊恐:“但是我只是让他别来,仅此而已!可......可他却派人来杀了芸儿......”
“芸儿知晓他勾结匈奴一事,他自是不会放过她,所以我早就想好将芸儿送走,却没想到......”
血淋淋的真相,终于在刘夫人的哭噎声中大白。卞宁宁期盼了许久的时刻,却没想到是这般的令人神伤。
她终于明白了刘芸那三句遗愿究竟是何意。刘中丞是为了保护刘芸而死,而刘芸在等的那个人,正是郝盛远。却不想,她的母亲,却终究还是去信给了郝盛远,害她丢了性命。
她看向刘夫人的眼神里满是愤恨。或许刘夫人觉得她不是有意而为,却不可否认,她亲手将自己的女儿送下了地狱。
“可即便郝盛远杀害了芸儿,你却依然想着帮他隐瞒真相。”
刘夫人恍若未闻,却似是想起了什么,凄惨的笑容突然变得柔和:“我赌输了,按照约定,我已经将真相告诉你们了。”
沈寒山冷笑一声:“刘夫人可别忘了,当时说得可不仅仅是告诉我们真相。”
“你还得替我们指认郝盛远。”
卞宁宁也点头说道:“郝盛远害你家破人亡,痛失爱女,难道你不想让他付出代价吗?”
刘夫人木讷地看向她,却是问道:“青竹姑娘会说到做到的吧?”
“替我将阿礼送到遥州。”
不等卞宁宁回答,她又自言自语道:“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好人,你一定会的。”
后又转头望向沈寒山,眼里却沉着看不深切的怜悯:“沈少傅,能懂我吧……”
你我本就是,同一类人。
话音刚落,刘夫人竟突然往后退去,一把抓起身旁的匕首就朝着自己的胸口径直刺去,没有一丝犹豫,狠绝迅速。
卞宁宁忍不住惊呼出声,沈寒山当即伸手轻捂上她的唇,将她拥在怀中。
刘夫人突然自尽,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沈寒山拧着眉看向瘫倒在地上的刘夫人,而后便听她微弱的声音传来。
“我可以告诉你们一切。”
“但是……我不能指证他。”
“对……对不起……”
刘夫人抬手触上自己心口的那把匕首,只觉意识越来越模糊。她拼命抬眼看向那高悬的细窗,滚滚雷声倾天而来。转瞬之间,便是泼天的大雨,这一方小小的牢狱,瞬间被落雨的声音包围。
窗外的雨真大啊,竟比当年遇见他那一夜的雨,还要大。
卞宁宁失神地靠在沈寒山身上,忘了动作,只愣愣地看着渐渐殷红的草席。一行热泪落下,不知是惊吓,还是悲泣。
沈寒山拉过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跟我走。”
趁着还没人发现刘夫人自尽,他们得马上离开,否则有嘴也说不清。沈寒山拉着怔忡的卞宁宁,不着痕迹地离开了大理狱,好在一路上也并未遇到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