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枕书近来对裴长临的身体操心得比先前还要厉害。
哪怕对方已经明确表示自己没有再不舒服, 也没有任何要心悸或喘不上气的征兆,他仍然按着人在路边坐了好一会儿,甚至还想跑去回春堂, 劳师动众地把大夫请来路边给他把脉。
——就算这里离回春堂也就拐过一个街口的距离。
那真真切切担忧的神情,倒让裴长临都感到有些愧疚。
于是,他只能配合小夫郎在原地休息,等到后者终于勉为其难点了头, 才得以起身。
在街市上逛了逛过后,馆子里的人终于散去一些, 但客人仍然不算少。贺枕书带着裴长临找了个僻静的位置, 又体谅这小病秧子辛苦攒钱不容易, 只点了两个平日里不容易吃到的菜, 一份萝卜排骨汤,外加两份米饭。
这馆子不愧是镇上生意最好的一家,就连那最简单寻常的菜色也做得十分可口下饭。贺枕书闻见饭菜香味便觉得饿了,对裴长临乐呵呵道了句“多谢款待”,立即埋头大快朵颐。
裴长临看着对方吃得鼓鼓的脸颊,眼底流露出些许笑意。
小夫郎吃饭时的模样他看多少回都不会腻。
这人似乎对吃食从不挑剔,无论什么食物他都能吃得很香, 瞧着叫人也忍不住胃口大开。不过少年也有他的偏好,吃到特别喜欢的食物会眸光亮起, 整个人仿佛从内到外的高兴起来。
实在是很可爱。
裴长临一时间看得出神,贺枕书瞥了他一眼, 皱起眉头:“你快吃啊, 干嘛又看我?我一个人吃你就能饱了吗?”
他给裴长临夹了一块炖得香甜软烂的排骨:“快吃, 多吃肉多长肉, 身体才能好。”
裴长临移开视线, 低低应了声。
他刚吃了两口,又道:“你如果还想看书,我记得镇子西边还有一间更大的书肆,就在私塾边上,有很多私塾的学生会去那里买书。”
就连裴老五上课时用的书本,也是从那里买的。
“算了。”贺枕书道,“私塾旁边的书肆,卖的多半全是儒学算经什么的,给人家考科举用的,我又用不上。”
当朝不允许女子双儿参加科举,所以那些书本贺枕书无论读得再熟,作用也不大。何况,他也不那么喜欢读那些书。
贺枕书始终认为,读书并非只为了科举应试,从书本中获取学识,通过阅读感受到创作者的心境,才是更令他着迷的东西。
因此,比起那些儒学经典,他更喜欢阅读诗文词作。
只是可惜,如今许多人读书都只为了应试,甚至有不少靠死记硬背,压根不去参透书中的道理。虽然人各有志,为了生活和理想而努力并没有错,但……
贺枕书是不喜欢这样的。
裴长临点点头,又问:“方才那书肆老板给你找的诗集,你喜欢那种对吗?”
他话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酸味。
裴长临心里仍然有些在意方才在书肆的事情,倒不是因为小夫郎和旁人说话没顾得上他,而是他头一次感受到,自己和小夫郎在过去当真是不同世界的人。
他精通儒学经典,喜欢读文人诗选,这些都是裴长临从未了解过的领域。
贺枕书倒没注意他这话里的深意,只是道:“你说那本状元郎的诗选?我才不喜欢他,别瞎说。”
裴长临问:“为什么?可你也会背那些诗……”
“那是以前读的嘛。”贺枕书眼眸一转,不大高兴的样子,“总之,我现在就是不喜欢他了。”
裴长临疑惑地看向他。
那位大人在江陵府名声极大,就算裴长临足不出户,也听家里人说起过。至少在农事上,那人提出的政策对他们的确很有帮助。
虽然不是每个人都会喜欢那位喜欢到方才那书肆掌柜的模样,但他还没听谁说过不喜欢。
何况还是从贺枕书嘴里说出来。
贺枕书被他看得心烦,又夹了块肉给他:“好好好,我说,你多吃两口肉我就说。”
仍然与他爹的案子有关。
贺家在家道中落前,曾是安远县第一书商。贺枕书的父亲是个落第书生,与贺枕书一样,他平生喜爱读书,屡试不中便没再坚持,接过家里的生意,在县城开起了书肆。
那些年,无论是官学还是私塾,学子们想要看书,都得去贺老板的书肆。
但读书人毕竟是少数,贺家的书商生意平平淡淡做了几十年,直到三年前,江陵府出了那位六元及第的状元郎。
出了一名状元或许没什么,但从一名穷苦山村的普通农户一跃成为新科状元郎,这平步青云的梦谁不想做?一时间,从府城到县城,兴起一阵轰轰烈烈的科举热潮。
书商生意也紧跟着火爆起来。
问题就出在这里。
安远县只有贺老板一家书商独大,生意没做多久,就被当地的豪绅惦记上了。对方用了许多法子威逼利诱,想从贺家的生意里分一杯羹,可贺老板都没同意。
没过多久,官府忽然接到举报,从贺家的仓库里查出了一批禁书。
书肆被官府查封,贺老板也因此入狱。
“朝廷对禁书管制很严,贩卖禁书,是要掉脑袋的大罪。”贺枕书道,“可我爹不会做这种事的,以前有学子家中贫穷,买不起书,他都会慷慨外借,怎么可能为了那点蝇头小利偷贩禁书?”
他不相信爹爹会做出这种事,想尽一切办法想证明他的清白,可没能等他找到证据,贺老板却死在了狱里。
许多人都说他是畏罪自杀,但贺枕书还是不信。
这才有了后来,他到处为他爹伸冤。
“原来是这样。”裴长临又问,“你怀疑是那豪绅勾结官府?”
“或许是吧,反正肯定和那豪绅脱不开干系。”贺枕书道,“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