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枕书和裴长临出门时还是早晨, 坐牛车到达镇上的时候,已经接近正午。
路边一家馆子里坐满了人,隔半条街都能听见里头传来的喧闹声, 甚至还有不少客人等在门外。贺枕书沉默地望着那拥挤的人群,又转头看向街对面的另一家。
大堂内只有零星几个人,相比起来冷清得有些过分。
贺枕书默默收回了目光。
“要不,我们去街上逛逛再来?”贺枕书问裴长临。
这镇上的几家馆子价格其实相差无几, 但两家对比这么惨烈,贺枕书实在没有勇气去尝试冷清的那家。
好不容易下一次馆子, 当然要吃最好的。
裴长临点点头:“好。”
镇上的饭馆都开在最热闹的地方, 旁边就是大大小小商铺。贺枕书早晨起床后吃过东西, 这会儿还不觉得饿, 但他担心饿着这金贵的小病秧子,还是跑去路边的包子铺,买了两个皮薄馅大的素馅儿包子让他先垫垫。
小病秧子在吃食上十分挑剔,不喜吃太油腻荤腥的食物,若不是大夫耳提面命,让他要多吃点肉补身子,他连碰都不会碰。
也不爱吃肉包子, 偏喜欢那一文钱两个的豆腐粉条素馅儿包。
倒是很好养活。
贺枕书瞥向身旁小口小口咬着包子的人,在心里这么想着。
裴长临其实压根不饿, 但抵不过小夫郎坚持。他吃得极缓极慢,勉强吃了一个就再也吃不下了, 抬眼无辜地看向贺枕书。
“吃得这么少, 难怪瘦成这样。”
贺枕书没再逼他, 妥协地把另一个包子用油纸包好, 又忍不住道:“你这小猫似的饭量, 到底是怎么长到这么高的。”
裴长临竟然还想了想:“先天就这样吧。”
贺枕书:“……”
好气人。
他以前在县城时,也尝试过用妆粉遮去脸上的双儿痣,偷偷溜出去玩。不是因为身形被人识破,就是被人叫小矮子。
真的很气人。
贺枕书不想再与他说这个话题,拉着人从包子铺出来,继续往前走。但没走多远,忽然远远瞧见一家铺面,又停下脚步。
裴长临问:“怎么?”
贺枕书指向前方街口:“前面就是胡掌柜的字画行了。”
那字画行的铺面比街上其他铺子足足大了一倍,又在最显眼的位置,实在很难不注意到。街上这会儿正热闹着,字画行内同样如此。胡掌柜换了身看上去依旧价格不菲的锦衫,正与店内的客人聊着什么。
贺枕书低声道:“我们从旁边绕一下吧。”
先前胡掌柜高价买下他的竹伞,还想邀请他去为字画行供稿。那日过去没多久,贺枕书便写了封信托人送来镇上,婉言谢绝了对方好意。信中自然没按裴长临的主意,将一切推给夫家,只是说了自己无意以此谋生,愧对胡掌柜的厚爱。
可谁知道,胡掌柜在收到信后,竟又给他回了封信。
洋洋洒洒写了一整页,通篇言辞恳切,希望贺枕书能再多考虑考虑。甚至还体谅他近日农忙,答应让贺枕书等到农忙后再给他答复。
求才之心可见一斑。
贺枕书至今不知道该怎么答复他。
若是对方的态度强硬,他还能拒绝得更果断些,可现在……他是真不太会应对这样的人。
总之,还是暂时别撞见为好。
这些事裴长临自然知道,他领着贺枕书从街后一条小巷绕过了那间字画行,才道:“你真不愿好好与他谈谈?”
贺枕书能猜到他想说什么,小声道:“我觉得没什么好谈的。”
先前胡掌柜来信时,裴长临就提议过,希望贺枕书能与胡掌柜再好好谈一谈。既然那位如此欣赏贺枕书,说不准会愿意捧他,让他以自己的名义卖画。
据他所知,现今许多名望极高的文人画匠,最初也都名不见经传。
才华固然重要,有没有人赏识推荐,也是尤为重要的。
但贺枕书不愿意。
“我是双儿,没人会买我的画,他不会答应的。”他当时是这么回答的,“而且就算他答应了,到时如果卖不出去,多对不起胡掌柜啊。”
现在同样如此,听见裴长临旧事重提,贺枕书没说什么,脑袋却略微低了下来。
少年和裴长临截然不同,他从来不懂得该如何隐藏自己的情绪。开心时眉梢都带着笑意,但低落时,眸光微微暗下,恨不得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
“你……”裴长临垂眸看向他。
越与这人相熟,裴长临才越发觉得,他当初对这人的认识其实不大准确。贺枕书的确与别的双儿很不一样,他性格更外向,更活泼,也更加敢于在旁人面前表达自己的想法。
但在某些时候,他似乎仍然会流露出身为双儿的自卑。这份自卑让他总是很容易对自己产生怀疑,很容易没有自信。
哪怕那是他喜欢、擅长、并且能做得比很多男人更好的事。
“你以前……”裴长临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心中许久的猜测,“是不是遇到过什么事?”
贺枕书眸光微动,似乎有些惊讶,又很快掩饰住了。他抿了抿唇,低声道:“也……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以前住在县城时,时常混迹于县城的文人圈子。其实那时他便知道,那些文人大多是看不上双儿的,所以贺枕书读书习字,努力提升自己的学识,是兴趣使然,也是不想被人看不起。
他在书画诗词上的确很有天赋,在县城时,墨宝也曾受过一段时间的追捧。那时他可没想着要靠这东西赚钱,绘完便随手送人,从不在意其他。
可贺家家道中落后,那些送出的、或被人高价买去的字画,被退回的退回,焚毁的焚毁,现在几乎没剩下什么。
“他们说,没人会愿意在家里挂一副双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