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夜的那一天, 越国的使臣顶着风雪而至,他们不仅带来了两国相交的文书,还带来了为他们的太子殿下求娶太子妃的聘礼。
凉国招待越国来史的宫宴上, 禇容身为皇室郡主自然有资格参加。所以当来使郑重而恭敬地表达他们太子殿下的求娶之意时,景帝的目光朝她这边看了过来。
她的身边, 坐着的是她的父母。
赵琳琅刚想身,被她轻轻按住。
其实皇舅舅这般姿态,已经给足了她面子。能在婚姻大事上表现出顾虑她的感受,哪怕只是一个眼神, 也是无上的恩宠。帝王之宠往往都是富贵里藏着刀,稍微有一丝一毫的失了分寸, 那都是犯在杀头的大忌。
她已决定要嫁,便不会让人觉得心里不痛快。既然皇舅舅当着使臣和朝臣们的面给足了她面子, 她也不会落了对方的面子。
在所有人注视的目光中, 她站了起来,只羞怯地道了一句:全凭皇舅舅作主。
她此言一出, 景帝龙颜大悦。对于这个外甥女,他早年也曾真心疼爱过。后来分别十几年, 情分自然淡了许多。前些日子珣儿闹了那一出, 他其实是很不喜的。好在这孩子还算懂事,劝住了珣儿。
否则哪怕这孩子是自己的外甥女, 他也容不下。
越国既然诚心求和,秉着两国这些年因误会而起的战火,他也会应允。当然真正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凉国确实需要休养生息。
这孩子还算有些用处, 居然真的得了萧太子的心, 省得他寻别的由头交好。他当下允了越国使臣的求婚, 并当众昭告册封禇容为明宁公主以示宠爱。
四下欢喜声不断,唯赵珣和赵琳琅夫妇心情复杂。
赵珣双手慢慢握成了拳,然后又缓缓松开。他看着那个随然平静的少女,像是隔着这么多年的时光,看到了当年的那个小姑娘。
当年的小姑娘曾有一次出宫后回望宫门,似乎就是这样的目光。无悲无喜,无厌无欢,平静到疏离,如同一个旁观之人。
从一座皇宫到另一座宫,或许根本不是她想要的。上次她说的若是为了所爱之人一切都会不一样的话,或许也是骗他的,为的就是想让他死心和安心。所以后来她说希望他成为她在越国的底气,这话应该才是真的。
既然是兄妹,当兄长的岂能不为妹妹打算。日后他必定要让萧梏知道,他赵珣的妹妹可不是任人欺负的。
思及此,他目光坚定了许多。
此时禇容已经坐下,低头装作害羞的样子。
在座的朝臣们大多数还是上一次宫宴时见过她,那时候她有着低贱的出身,还顶着一张丑脸被推到众人面前。而今她不仅容貌出众,且还有着让人望尘莫及的尊贵身份。
世事之难料,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她握着母亲微凉的手,小声道:“娘,这样挺好的。”
她痛痛快快地应下了,还得了一个公主的头衔,正是皆大欢喜的事。毕竟身在皇家,哪怕是父子兄弟之间最根本的还是利益,何况她只是一个外甥女。
“你真的愿意?”赵琳琅还是有些不放心。
“我真的愿意。”禇容这话说得毫不违心,“我还赚了呢。”
“你这孩子。”赵琳琅心下酸楚起来,嫁人哪有什么赚不赚的。她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女儿,一转眼就要远嫁了。以后母女二人想再见一面,恐怕是极不容易。虽说她知道身为皇室女子的命运不由人,哪怕是女儿和那萧太子是两情相悦,她还是有些舍不得和放不下。千言万语道不尽,唯有紧紧反握住女儿的手。
越国使臣离开的那一天,便是禇容真正嫁人的那一天。这个日子她没办法更改,她有太多的牵挂,除了父母,还有身在病中的曾祖母。
此一去,她和曾祖母之间应该就是永别。
老太太的病情时好时坏,糊涂起来谁也不认识,好起来时偶尔还会记得她。备嫁的日子里,她天天往宫里跑,一去就是一整天。
临走的前一天,老太太终于又认得她了。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说她瘦了,让她多吃点,还问她萧桓为什么没来。
“那莲花子呢,怎么没来?”
“年关将至,他赶回越国去过年了。”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上门的姑爷也一样,你怎么就这么宠着他,他想回就回了?一个质子,纵然是太子之尊又如何,到了我凉国的地盘,一应规矩那得听我们的。你老实告诉曾祖母,是不是你们小俩口闹别扭了?”
“…没呢。”
“真没有?”
“真没有。”
老太太皱着眉,抿了一口茶水之后眉头皱得更深。“这茶怎么半点滋味也没有?”
她病到这个地步,味觉退化了许多。哪怕是再醇香的茶,怕是也喝不出滋味来。所有人都知道这点,赶紧让宫人又去沏了一壶。
这么一打岔,她忘了刚才自己问过什么了,又问:“莲花子呢?怎么没来?”
“他回越国了。”
老太太又皱眉,“你就这么让他一个人回去了?你糊涂啊。”
“曾祖母…”
“你说你,你怎么就不长点心呢。那莲花子长得那叫一个赏心悦目,不止你喜欢看,那越国的贵女们也喜欢看。你放他一个人回去,指不定等你们夫妻二人再见时,他身边已经多了一群红的绿的,你哭都来不及。”
禇容哭笑不得,老太太的前后的反差也太大了。
太皇太后见她发滞,语重心长道:“这世道如此,咱们女人不服软不行。你恰当好处地示着软,男人也会礼让你三分。你且当他是那纸鸢,扶摇直上越飞越高,但那线你得牢牢抓在手里,万不能让他挣脱了。”
“孙儿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