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今天,又有一个小家伙,拒绝了一位剑仙的好意,又如何呢?不如何。挺好的。
陈平安问道:“知道读书最怕什么吗?”
它摇摇头。自己书都没读几本,不晓得这么难的问题。
陈平安笑道:“怕读书多。”
它就更迷糊了。
陈平安解释道:“一是书多了,就很难再像手边只有几本书那么翻书认真。再就是读书一多,道理懂得多,容易道理跟道理打架,反而最后没道理。所以你以后读书的时候,可以多想想这两件事。”
它说道:“剑仙老爷,听不明白!”
陈平安笑了起来,轻轻拍了拍它的肩膀,“不怕不明白,就怕不多想,天底下最该‘借钱不还’的事情,就是读书,学问不能都还给圣贤们。去买书吧,我就不跟你一起了,以后万一遇到什么难关,觉得靠自己熬过不去,就去青庐镇,找披麻宗修士,说你认识陈平安,你们是好朋友。”
它挠挠头,“那些神仙,咋个会信。”
陈平安说道:“会信的。”
它使劲点头,“记住了。”
小精怪背着大箩筐倒退而走,与那位双手笼袖望向自己的剑仙老爷,挥手作别。
只是没过多久,它就一路飞奔,找到了陈平安一行人,箩筐空了,手里边多了件不起眼的物件,是一方鳝鱼黄的小砚台,勉强能算山上物件。
铭文“明理笃行”。
陈平安收下了这份贺礼,笑问道:“花了多少钱?”
它擦了擦额头汗水,笑容灿烂道:“回剑仙老爷的话,刚好一颗雪花钱。”
陈平安立即就知道,小家伙肯定与那个黑心掌柜赊账了。只是也没说什么,双方挥手告别。
宁姚愈发奇怪。
好像先前跟曹慈打了一架,在夜航船见过了那幅陈平安没有细说内容的光阴画卷,然后今天再在集市,见着了这个小精怪,陈平安好像整个人的身心,都轻松了许多,只是更深处的那份心气,剑意,拳意,整个人的精气神,却一直在涨。
陈平安与宁姚说道:“我一个人去趟鬼蜮谷,一个很近的地方,很快就回,你们就不用跟着了。披麻宗牌坊门口那边的过路钱,有点贵得坑人。”
宁姚无所谓,大不了带着裴钱再逛几间铺子,先前相中几件东西,属于可买可不买,不如买了。
陈平安临时起意要去的地方,不远,只是过了乌鸦岭,却远远没到青庐镇。
是一处山崖间,有座铁索桥,铺满了木板,凡俗夫子都不难行走。
上次陈平安路过此地,还是一座破败不堪、随风飘荡的铁索桥,盘踞着一条漆黑大蟒,还有个女子头颅的精怪,结蛛网,捕捉过路的山间飞鸟。
在鬼蜮谷形势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后,它们就都立即投靠了肤腻城。
然后算是得了张护身符,它们就在索桥一端,搭建茅屋,算是圈画出了一块潦草寒酸的修道之地。
陈平安曾经在此夜宿。
当时闲来无事,就有两头山中精怪,怯生生沿着索桥,主动找到了陈平安。
由不得他们不怕,当时地上就躺着个昏死过去的黑衣书生,然后那人剥了对方的身上法袍,还得手了几张符箓,宝光熠熠,傻子都看出那几张符箓的价值连城。
当年逃离生天之前,好人兄与木茂兄,一见如故,十分投缘。兄弟齐心,四处捡钱。
陈平安在崖畔现身,茅屋那边,很快走出两人,其中有个黑衣壮汉,一身肌肉虬结,颇有勇悍气,朱衣女子,姿容妩媚,都只是洞府境,勉强幻化人形,它们的脸庞、手脚和肌肤,其实还有不少泄露根脚的细节。
京观城高承当时离开鬼蜮谷,走得玄妙,好像散去了一身气运,一地有灵众生,可谓雨露均沾,只不过机缘多寡,各凭造化,就连范云萝都觉得奇怪,这两头原本道行浅薄、福缘一般的索桥精怪,明显就属于在那场“山河变色”当中,运道好的一小撮,竟然都破了瓶颈,得以联袂跻身中五境。
两人一掠过桥,到了陈平安跟前,好个推金柱倒玉山,两人纳头便拜,伏地不起。
“桥夫拜见恩公。”
“隽绣拜见恩公。”
陈平安有些哭笑不得,摇头道:“那晚只是随便聊了几句修行事,当不起恩公一说。以后好好修行,当是报答天地养育之恩。”
等到两头精怪起身,已经不见那位青衫剑仙的踪迹。
回了集市牌坊门口那边,陈平安发现宁姚一直在翻阅那本《放心集》,刚刚看完,合上书籍,
她的第一个问题,“去青庐镇的那条路上,附近是不是有个肤腻城?”
《放心集》上边有写,其实陈平安当年交给宁姚的那本山水游记上边,也有记录,不过风波不大,就寥寥几笔带过了。
陈平安见宁姚上心了,那么他就不放心了。
于是大致说了当年刚入鬼蜮谷的游历过程,在那乌鸦岭,就遇到了肤腻城四大鬼物之一的白衣女鬼,被城主范云萝称呼为“白爱卿”,那女鬼,半面妆,好像生前是一位武将侍妾,再后来,就是在鬼蜮谷自封“胭脂侯”的范云萝,这位生前是亡国公主的英灵,当时乘坐一架珠光宝气的帝王车辇,身穿凤冠霞帔,却是个女童姿容,双方反正就是一架借一架,大打出手,闹得很不愉快,算是结下死仇了。
如果不是剑客蒲禳,陈平安都能追杀到肤腻城,来个一锅端。
宁姚听着陈平安的言语,突然问道:“这么精彩的山水故事,怎么不多写点笔记?”
陈平安问道:“精彩吗?”
白发童子说道:“隐官老祖说精彩就精彩,说不精彩就不精彩,隐官老祖你觉得到底精彩不精彩?”
裴钱眨了眨眼睛,没说话。
小米粒却胳膊肘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