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澜亭中那个捧书而立的身影微微一滞，仿若受到了惊吓一般缓缓转过身来。
接着又提起裙角袅袅而来，那袭鹅黄色遍绣缠枝芙蕖的宽袖褙子被夜风一拂，带起一路风流韵味，更加将那人衬得弱不胜风。
不过眨眼功夫，一个娉婷婀娜的姑娘已然走到贺恂面前款款而拜。
“臣女褚氏，叩请皇上圣安。”
月下赏美人，本应佳话易成，但贺恂此刻却只觉得可笑。
他向来厌恶蠢人，更不耐烦浪费功夫去看蠢人扮聪明，尤其这蠢人还将自己当成了那易骗的傻子。
贺恂“哦”了一声，目光漫不经心地瞥过褚妙清手里的书卷，却只道：“永成侯褚家的？”
褚妙清捏着手里的书，心里有些不甘，微微咬了咬唇，才道：“是，臣女永成侯之女褚氏妙清，叩见皇上。”
有姜采薇之事在前，随侍的宫人们立时如临大敌，生怕这位褚姑娘也是个行事狂妄的性子，又要做出那等口无遮拦之事，这个时辰了，总是不好再去惊扰太后娘娘的。
“皇上？”
褚妙清久久不闻天子开口，不由有些迟疑。
皇上和太后带着崔瑜和姜采薇微服私访那日，褚妙清觉得自己再次受到了无视，不愿意留在披香苑中任由旁人看自己的笑话。
她走到了日前领宴的绛英园，梅林里却走出了个宫女声称要报效她，还告诉她，皇上幼时随先皇来行宫时，便喜欢在这蕴澜亭中伴着流水声看书。
褚妙清认出了那是前些日子被崔瑜赶走的宫女，本不愿信她。
可是那日之后崔瑜和姜采薇便移居到了太后娘娘的寝宫，连随身的行囊都被宫女们收拾好送过去了。
褚妙清不敢想太后娘娘的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但连冯姝月都慌了，她也只能放手一搏。
“是臣女在此读书，惊扰了圣驾吗？”长久的沉默里，褚妙清摸不准皇帝的心思，一时有些不安。
贺恂不答，只问：“褚姑娘看的清吗？”
褚妙清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正要低头琢磨，忽然瞥到了自己手里的书卷，夜幕之下，仅凭这云团后透出的月光，豆大的黑字竟然模糊一片，并不能清晰辨认。
只是她今日醉翁之意不在酒，竟然没能注意到这个致命的疏漏，此刻反而被她想要吸引的人给当面戳破了。
褚妙清脸色登时涨得通红。
“行宫不缺灯烛，褚卿纵然教女节俭，朕也不需要褚姑娘替皇家节省这些微灯火，孟冬风凉，褚姑娘还是回披香苑用功吧。”
褚妙清既羞又窘，僵在原地，等她反应过来之时，那个清隽至极的身影已经翩然远去。
贺恂走出数丈，眸光清冷，淡声吩咐：“去查。”
他不相信巧合，褚氏可以读书，也可以出现在蕴澜亭，但两者结合在一起，定然是有人向她透露了他所谓的喜好。
褚氏是待选的天子后妃，她打探天子喜好，是为了博取自己的欢心，虽然手段拙劣，但贺恂姑且可以当她“尽责”，相较之下，那将他喜好卖与褚氏的人，才是当真该杀。
内侍应声而去。
贺恂抬眸望向漆黑夜幕，他倏然有些好奇，当年他母后的太子妃之位，难不成也是与这样一群资质平庸的闺秀角逐来的吗？
那未免也太无趣了些。
这样想着，贺恂脑海中却倏然浮现出了崔瑜那张皎若秋月的芙蓉面。
还是有人不同的。
贺恂发现，他竟然并不是能够看穿所有人的心思。
……
景明六年的初雪来的悄无声息。
崔珍起身坐在妆奁前梳妆，侯府地面的积雪早被当值的丫环小厮们打扫了个干净，唯有树梢与飞檐之上，还残留着莹洁剔透的白。
崔珍不无可惜地想，今年竟然又一次不能同她的四妹妹一起，在寒梅飘香里赏第一场雪景了。
“姑娘，”画眉喜笑颜开地从屋外跑进来，“您快瞧瞧，四姑娘回信了！”
崔珍忙不迭地将信封接过来打开，看着看着，脸色却不由浮现了些忧愁。
画眉心生好奇，问道：“姑娘怎么是这般神情，不是早便盼着四姑娘的家书了吗？难不成……”
她堪堪收住话，也不免有些担忧，试探着问：“可是四姑娘出了什么事情了？”
崔珍赶紧替她“呸”了两声，“别胡说，我四妹妹好着呢！”
“那姑娘还这副模样，奴婢都差点被您吓到了，”画眉拍拍胸口，松了口气，就又凑近了些，“四姑娘都写了些什么呀？”
崔珍看完了信，将信纸平平整整地叠起来，画眉自然而然地接过去，将那信小心翼翼地收到书架上的一个紫檀木匣子里，那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崔珍和崔瑜这六年来所有的书信，每当崔珍想起远在冬州的堂妹，便会将这些信拿出来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