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先明家住在黄花屋场西侧,是个带底的阁楼,黄花堂解放前由一高姓地主所建,后高地主领着小老婆和子女,带上金银细软走了,留下大老婆杨氏,杨氏本就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解放后没几年就死了,这座青砖青瓦建筑群成了生产队的资产,按户籍人口比例,分给了本村的农户,所以如今这屋场才会这么杂乱的。
这间阁楼底层只有一间房,还要留入户门和上阁楼的过道,在上阁楼的过道下面有个通往后庭的门,在后门搭了个小小的灶台,再往后就是后庭的其他房屋,也就是别人家了。在屋场的后墙山边,生产队建了个公厕,解决了农户各家没有厕所的问题。
他们家孩子多,三男四女都挤在这间底层屋子里,三个男孩顺墙打着地铺,一个木架子床上下铺睡四个女孩。
在分到这间房之前,张先明和唐淑琴曾搬过无数次家。
张先明的祖辈是书香门第。据族谱记载,来湘西的始祖是宋代著名的一代名臣张浚,即忠献公,忠献公的儿子就是与朱熹齐名的著名理学家张栻,即南宣公,传到张先明已经是第十八代了。张先明也是读过私塾的人,他个子不高,人也显得清瘦,脸上长着比年龄显老的许多细纹,手指细长,真不像个拿锄头的手。
随着时间推移,经历过战争,建国等历史洗礼,他们只剩下了目前分得的这小小的两间屋子。
唐淑琴的娘家就在隔壁村。她虽不是大户人家出身,但唐家历来做小买卖,父辈曾挑担卖货,家里有十几间瓦房,唐淑琴出嫁前曾读过两年私塾,还会写毛笔字,十二岁开始就抽水烟袋子的人。
在那个年代,张唐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的了。
在他们成长过程中,正是解放战争时期,国民党兵在长沙有过驻扎,日本兵也到过这里,家道中落也是在所难免。
一九四三年二十三岁的张先明与十七岁的唐淑琴成亲了。
用唐淑琴后来的话说:我们家最大的愿望是吃饱饭。
是啊,他们结婚后每隔两年生一个孩子,人口不停的增加,粮食不停地减少,特别是三年自然灾害期间,挨饿受冻的人太多了。
即使这样,张先明也要让孩子上学,她的大女儿张月兰上小学的时候正赶上全国解放,在那时能读完小学已是不易;二女儿张青梅读完初中,后来还入了党,二十岁就在大队做宣传干事;大儿子张克祥正在上初中;底下的几个也都按部就班的在上学。
在老八出生前,张先明还出了个大事,他原是党员,平时很积极主动参加组织活动,并且是大队的贫协主席,突然有一天组织上来了一群干部对他进行调查,问他做过什么反党的事情?他是一脸茫然不知所措,调查干部就让他回忆过去的事情,让他找证据,他回到家翻箱倒柜地,并问唐淑琴:你有没有看到我的反动证据?
淑琴就笑:即使我反动你也不会反动的,到哪给你找证据?
即使没有找到证据,他还是被撤职打倒了,问题很严重:国民党员。
一个贫协主席是一个国民党!
这很刺激。
后来张家老奶奶及大伯回忆到,在张先明十六岁那年,国民党抓壮丁,把他给抓去了三个月,他是在国民党部队做饭,后来乱起来了就回来了,因为当时也没宣誓啥的,他早就忘了这事了。
但是抓壮丁的时候,国民党有个花名册,上面有他的名字,就这样他被定为反党反政府的国民党。
这个事对张先明打击实在太大了,他本来是一个很积极上进的贫协主席,一下子被批斗、游街示众,更可怕的是从此失去了信仰!
紧接着又接连失去了两个小儿子,他消沉了下来,身体也大不如前,最让他痛苦的是肠道,有时候几天都拉不出一点东西。
也是在这时,他开始捡起小时候学的手艺,裁缝。
他有一门手艺是用手缝制衣服,裁剪很好,十里八乡的都认他,每天上完队上的工,就抽空去给人家缝衣服,起早贪黑的,就这样一家人靠着他的这点手艺养活着。
如今得了小女儿,看到粉嫩嫩的小女儿,张先明的心情似乎格外地好:“淑琴,你给满女起个名吧。”
淑琴笑说:“孩子名字都是你起的,你起吧。”
“你起吧,我知道你会起呢。”张先明看到这次妻子难产差点没命了,他不忍,就想让她来给小女儿取名,以示尊重。
唐淑琴听他这么说,就不推了:“之前你给女儿们起的都是花儿草儿的,儿子们是吉祥丰收的意思,那满女是四月生,她又长得干干净净的,”说着淑琴抱起小小的老八闻了闻,“嗯,还香香的,要不就叫芝兰吧。”
“芝兰!果然我屋里的有才情,孔子都说芝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我满女有兰草的清香君子的贵品,好名字哩!”张先明抱过小女儿,也闻起来,“是香香的,叫芝兰没错了哈哈哈。”
有多久没见张先明开怀大笑了?唐淑琴见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