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醒来时,已是大清早。
张遮恰好走进来,见她睁着眼,双目惺忪,失笑:“醒了没?”
熟悉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姜雪宁猛的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蹬起来。她缓了两秒,而后微微变了脸色。
“晚了没?”
“不晚。刚刚好。”
昨夜并没睡好,寻常每晚都得去烦一阵张遮的人,昨夜只是安安静静地躺在一边干发呆。
姜雪宁瞪着眼睛直勾勾盯着天花板,但脑子里很空,什么也没想。
“别紧张。有我在。”
张遮捏了捏她的手,见她盯了好一阵,心下心疼,不免有几分后悔。他凑了点过来,两人贴的更紧,张遮偏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先睡觉。明天的一切我来处理。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顾忌。一是叔伯婶娘都很好,二是有我在,我来解决。”
他半哄半讲理,说了好一阵才将姜雪宁哄睡着。
但她依旧没睡的太安稳。
也不是不安稳。
只是吧。那脑子里的东西想的光怪离奇的,大红色的场景一闪而过,又变成了喜房内,张遮喜气洋洋来挑她的红盖头,以及后面的事……
姜雪宁羞耻地把脑袋埋在枕头里。
做了好一阵心理建设,她慢吞吞从枕头里挪出来,张遮已经端了早饭进来,手边是整理好的衣裙。
“先穿衣服,冷。”
张遮怕她畏寒,屋内燃足了炭火,暖烘烘的,姜雪宁身上一阵热意。
换好衣服后,姜雪宁坐在梳妆台一口一口啃着包子,张遮亲自为她挽发。
原先大部分由丫鬟干的事,张遮基本都一一学了。他生活向来节俭,也习惯了事事亲自动手,但对姜雪宁从不吝惜。如今这般,也不过为了能多为她做些什么。
下了楼后,蒋氏已经笑着跟他们招手了:“来,离晌午还有一阵。遮儿先带雪宁去祭拜祭拜你父亲。”
纸钱,香烛早早已经准备好。
张遮一手拿包裹,一手扶着她。
村中路不好走,张遮父亲的坟墓选在一处平坦开阔的地方,四周已经生了杂草,然而一片乱蓬蓬,灰蒙蒙中,那座低矮的坟头却灿烂地盛开出鲜花。
“小心脚下。”他低声嘱咐道。
说罢,他便敞开包裹,将准备好的东西一一摆了出来。
姜雪宁没做过这些。
大家族的人祭祖,都有个恢宏又气派的祠堂,香火长年不灭。
可张家不是。
姜雪宁蹲下身,也没在乎垂落的裙摆会不会沾到地上的泥土。她一边看张遮的动作,一边学着他的样子撕起纸钱。
三炷香插在地上。
张遮拉着她起身,闭目,双手合十,拜了三下。
今天的他格外沉默。
看着那一片黄澄澄逐渐烧成灰烬。张遮有些恍惚。
他轻声开口:“爹。这是姜雪宁。也是儿子两世心中之人。不日便要成亲了。您曾教我,不要轻易放弃,也许某一日,幸运就会突然眷顾上自己。我不以为然,只觉得那是连年努力下而换来的好结果。”
“可我后来明白,世事并非努力就会有结果。”
“我有今天,的确好运。”
张遮紧紧握住她的手。
他没再多说,只是沉默地望着那块浅灰色的墓碑。
姜雪宁看着他,忽然想。
年少失去父亲,过得一定很不容易吧。
她忽然伸手拽了把张遮,两人十指交扣,就这么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软和的泥土感受不到什么痛意。
张遮偏头看她,忽然就懂了她的意思。
两人几乎同时叩首下去。
“伯父好。我是姜雪宁。”
“我觉得您说的对。但他说的不对。有今天,是我好运。”
多的话姜雪宁说不出来。光是这两句,已经是她鼓足勇气的结果,足够让她面红耳赤。
人在心爱人面前,总是格外容易害羞。
“您别担心。我以后会一直陪着他的。”
最后的最后,她轻声改口。
“爹。”
跪在她身侧的人几乎同时就僵硬了身子。张遮没说话,也动不了。只觉得耳朵跟突然开窍一样,轰鸣得厉害。
他飞快地眨眨眼,深呼了口气。
但旁边的姑娘也没放过他。身子一软,就这么往他怀里扑了过来。
张遮扣着她的肩膀,沉默着看她良久。
忽然泣不成声。
苦的多了,麻木了,也就不觉得苦了。但若真尝到一丝甜呢。
前世是苦中带甜,涩中又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