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遮生的好看,从前姜雪宁便知道。
“张大人生的这样好看,怎么不愿意笑一笑?”
姜雪宁懒洋洋倚在凤座上,托着下巴,就这么笑盈盈看他。
张遮那时来,是为江南灾荒一事来求见沈玠的。他刚从马上下来,便风尘仆仆进宫面圣,御书房寻不到,又一路追到了坤宁宫。
只是他的运气不大好。
沈玠已走了。
“江南灾荒一事事关千万百姓,纵使只快一分一秒,也会多一分希望。”张遮轻轻敛眉,没理她的戏弄,径直妄图用百姓感化她。
其实姜雪宁并非总是那样坏。
萧太后控制欲强,妄图霍乱后宫,甚而干政。她要扶持的是萧姝,因而待姜雪宁没个好脸色,很是苛刻。成日变着法子想把她从后位上拉下来。
姜雪宁门第不算高,母族与她又不亲近。偌大深宫高墙内外,竟无一人可让她托付,可为她鸣不平。
但到底是皇后,坐着国母的位置。来投靠的人也多。
故此她来者不拒,忠奸不分,任人唯亲。
如此这样,何以长远?
久而久之,便有了妖后的名头。
姜雪宁每每看张遮还愿意以人理与她说情,心里便总不是滋味。一种久违的暖意融入四肢百骸,竟让她有些哽咽。
妖后怎么能这样软弱呢?
于是姜雪宁一边在心里流泪,一边维持着脸上的骄矜:“张大人笑一笑。我便告诉你。”
张遮深深看了她一眼。最后像是拗不过她。又像是怜悯。或者这仅仅只是源于脆弱的姜雪宁的臆想。
他扯起唇角,笑得极浅。
“张大人笑起来美色不输于玉郎。就该多笑笑。”姜雪宁弯眼,挑衅般的冲他扬了扬下巴。
玉郎是南风院的头牌。一个清倌。
他平静对上她的注视。
张遮的眼就如同浸在泠泠冷泉中的一块美玉,清澈得能直观其底下缓缓流动的细沙,那样剔透,那样澈亮。好像世间所有纯粹的物质都化成点点一滴,融进他的眼睛里。
姜雪宁有一瞬间觉得张遮把她望穿了。
“陛下往萧姝那去了!”
姜雪宁几乎唰地一下从凤座上蹦了起来。她狠狠一甩袖,就要下了阶回里殿去。
张遮那样平静却直直撞进人心底的眼神实在叫人无措。倒也不是害怕。没什么可怕的。
姜雪宁自嘲着想。
她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陛下乃是一国之君,后宫并非他一人之私事。”张遮拱手,淡淡开口,“前朝后宫联系千丝万缕,雨露均沾是平衡各家,也是制衡之道。”
姜雪宁虽对沈玠去萧姝那有些不满,但也只是源于心头那一点可怜的自尊心。
仅此而已。
听到这里,她顿了会儿,心下漏跳一拍。姜雪宁定了定神,回身去看他时,张遮还是那样的姿势。
“张大人是在关心本宫?”
她忽然有些庆幸这家伙总爱守这些虚礼。以便她现在可以慢慢地走到他身前。
张遮依旧拱着手,没说话。
一身绯色下他面如冠玉,有些宽大繁冗的官服套在他身上却意外地将人衬得清瘦正直。
他身量高,体修长。
便是拱手不想理她。姜雪宁也能轻而易举地钻到他面前去,就这么仰着头,细细看着他的脸色,试图看出些什么。
宽大,自然下垂的两袖将姜雪宁整个人半拢进去。
更像是一对年轻恋人间亲昵的依偎,拥抱。
“张大人是在关心本宫。”
姜雪宁眯起眼,她口吻平和,语调也没什么起伏。用一种陈述的语气将这句话说成了一个事实一样。
张遮的表情还是那样。不过他松下手,整个人都往后退了一步。
“张大人,你刚才没躲。”姜雪宁越往深想,就越尝着一点不对的地方,她又重复了一遍,但换了一种表达,意思变得完全不一样了,“张大人,你躲慢了。”
张遮整个人都绷紧了。他敛下眉,就这么看着轻轻皱着眉头,但脸上的神色倒是很新奇的姑娘。
她的精神气回来了一点。
她身上还套着繁重的凤袍。她是那样的娇小玲珑,那满头的珠翠与凤冠将她压得那样板正,快要喘不上来气。
也许姜雪宁不知道。方才她的脸色,是有多么的苍白和灰败。
张遮心里有一瞬间的落空。
他在害怕。害怕这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当真将她卷入腹中。害怕言官的唾沫星子当真将她吞噬。害怕百姓的流言蜚语当真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姜雪宁真的跌下凤座。
如果真的那样。
张遮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