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雪宁重生一世,人情世故,察言观色自认已算不错。但到底是修了两辈子换来的,没有天资,只能算点小聪明。
因此听着此时姜雪蕙的话术,也不能不甘拜下风。
萧太后绵里藏针,藏得又深又细。叫一般人听去竟都是对姜雪蕙的赞不绝口。 她是连萧姝也丢在一边,只是亲亲热热跟她搭话。
萧姝是诚国公府的嫡女,萧太后的亲侄女,素来在京中便是颇负盛名的人物。
是她的话,旁人不敢说什么。
但一个姜雪蕙,又岂能不心生不满?
姜雪蕙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乖顺地回话。
不过她答了没两句,便将话引到了萧姝身上。说时也低眉顺眼的,看不出什么反抗的意思:“阿姝姐姐方才还说帮我们说说话,现在是自己坐好了,让妹妹们对着太后神威,又敬又怕,心里发抖呢。”
她这话便是将萧姝外的所有人都揽进去了。但也不过分,只像是寻常的戏语罢了。
萧太后笑道:“你这丫头,怕什么。哀家喜欢你都来不及,还能吃了你不成?”
“娘娘和善,但浑身气质就跟天上神仙一般,凛然不可侵犯。臣女凡夫俗子,以示神颜,焉能不怕?”姜雪蕙依旧低着头回道。
萧太后掌权这么多年,对权力已经生出了一种近乎变态的固执与欲望。此时姜雪蕙变着法子夸她威严浑然天成,真真是踩在了她心坎上。
于是萧太后也不禁喜笑颜开。
高位者有高位者的重点,位卑者有位卑者的想法。
萧姝当真是一进来就受了青眼,后边又款款坐下了。先前说的虽好听,如今怎么又视而不见?
人本就这样的善变。
何况还是这样一个与她们同龄,却处处都压了她们一些的贵女。于是众人心底或多或少都生了些怨怼。
姜雪宁啧啧称奇。
又跪了会儿,萧太后才摆摆手,叫了人起来。她依旧笑的伪善:“瞧瞧哀家,老糊涂了。竟是跟这好孩子说两句话,就将你们忘了。快起来。快起来。”
有了前边的铺垫,众人也只是笑着谢恩,说几句不敢罢了。
*
次日,先是谢危的琴课。
他先是下来走了一圈,路过姜雪宁时顿了半秒,似笑非笑睨了眼她。
“好琴。”他道。
姜雪宁:“……”
第一节,谢危只是讲了一些基本的概念。姜雪宁从不曾学过琴,也对琴不感兴趣,便听的晕晕欲睡。
这种境况,一直到张遮拎着书进来。
姜雪宁顿时感觉瞌睡虫跑了一大半,身体坐直了些,整个人都清醒了许多。
有宫人在发纸。
“律法无书,需诸位手抄。”张遮将书摊开,他搭下眼帘,没看众人,“若准备好了,由我念,诸位写。课后交上来由我检查。”
姜雪宁在接到那一沓纸时都还是懵的。她惊愕地捏着那份厚度,心里天人交战,最后也没舍得说一句重话。
百味交杂,她还在怔愣时,那宫人已回了话,张遮便开始念了。
姜雪宁看着纸,还在犹豫要写什么。
她的字差,是后边跟着沈玠练好的。初时学些簪花小楷,但总不得要领,写出来总是少了几分灵气。
后来,沈玠教她写草书。常言说字如其人,姜雪宁学草书学的认真,也是真心喜欢。那字便一日比一日飘逸豪迈。引得后边沈玠对此都沉默了许多。
世间大部分男子,大概是不喜欢这样的女人的。因为他们将女子视作自己的附庸,一个附属品罢了,怎么能比自己还要耀眼呢?
姜雪宁垂下眼,想到。
那张遮呢?张遮一定不会这样。可张遮喜欢什么字?
姜雪宁虽提起了笔,却始终迟疑着不敢下笔。至于张遮的动静,便更不能注意到了。
“姜姑娘。该写了。”
眼前投下一片阴影,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指落入视野内,屈起,轻叩书案。
张遮来得早,等在殿外时,从敞开的窗户轻而易举便能看到她脑袋一点一点。竟是明目张胆地在谢危的课上打瞌睡了。
他不禁失笑。
还是这样喜欢在讲课时走神。
故此第一眼看到姜雪宁出神没落笔时,又知道她素来是不喜欢这些的。忍了忍,最后到底也没说什么。
只是如今走到她面前来了,竟还在出神。
张遮敛住笑意,轻声提醒了句。
姜雪宁陡然听到这声,浑身一激灵,忙不迭点头如捣蒜。也顾不上什么小楷还是草书了,下笔便惯性使然,于是纸上的字迹飞扬,棱角分明,过于锋利。
不过写下律法两个字后,姜雪宁便犯了难。
她又没听,如何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