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赤华举头看着天上的一爿月，忽地绯红了面颊，再低头时，已经悄悄带上了甜蜜的笑：“薛姐姐，他，”一颗心砰砰地跳得飞快，只能惴惴地低垂了眼，“他、他还好吗？”
少女脸上浮起的红晕透露了掩藏不住的心事，她的确在想着他。
很多个不经意的时刻——摇摇晃晃的秋千架上，夜灯幽微的海棠窗下，花木扶疏的拾花径边……那个明璨又热烈的笑颜就会猝不及防出现在她的脑海里，还未待她端详仔细，又倏忽而逝，好像此刻夜幕中忽闪的星子，神秘而遥远，扑朔而美丽。
辜赤华对这样的感觉感到害怕又新鲜。她从不曾怀有这样的情感，像萌蘖的春柳，荡涤着融融的和煦的暖意，让每一个想到他的时刻，心头涌动的思绪就会情不自禁蔓上脸颊，汇聚成一番滚烫的无处诉说的心事。
薛采薇注视着辜赤华，笑意从眸底浮起，心里却翻腾着醋意。
她忆起那夜，自己小心翼翼地为他改易容貌。
用银匙从一个荔枝大小的描金珐琅小罐中取一些粘稠的香润油膏，指腹温热后涂抹在他的唇边，再将一簇簇胡须轻轻粘在肌肤上。
她的动作温柔且缱绻，似在描画一件易碎的薄瓷，从妆台的圆镜望进去，连眼睛里都粼粼晃动着一层的水气。
只是此时无限的情意融融、含情脉脉都没有落入男人的眼里。孙逍只管闭着眼声音沉沉：“我离开之后替我去趟圣善寺，我想谢谢她，他们。”
镜中，那个脸颊略略凹陷却俊俏风流的少年面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肤色蜡黄，相貌平平的中年汉子。
“好，”薛采薇指尖略略一顿，“我知道，你放心。”
换上青色粗布衣衫，用斗笠掩住眉骨上的疤痕，孙逍踱到窗下，凝望着院中色艳芙蕖的芍药：“帮我，捎句话给她……”
薛采薇怔怔盯着窗下看花人，他回首微微牵起的嘴角勾起一缕温而轻的风，在她心头掠过，冰凉而冷酷。
“告诉她，等着我去找她。”
这句话，她没有告诉她。
她与他的相逢不过是萍水而遇，聚散无期而已，作为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她有什么资格得到他的承诺？
“我与他也断了消息，”薛采薇款然地偏过头，慢悠悠道，“也许，他再也不会出现了……”自己才是陪着他经历生死、共赴患难的人。
辜赤华惊讶地睁大眼，抢上一步抓住薛采薇的手大声问：“为什么？他出了什么事？”
薛采薇冷漠地将手抽回转身便走，走了两步又停下，头也不回答道：“辜娘子，他的事你不必再问我，我也不会再说什么，你们身份有别，他有他要做的事，你也有你的前程，相忘于江湖才是明智的选择。”
“薛姐姐，我不是……”辜赤华只看见薛采薇耳下一对珇珊绿耳坠寒意逼人。
“辜娘子，”薛采薇终究还是转过身来，冷着颜面望向满地月华，“你出身高门显贵，我只是一介优伶，云泥之别，不敢担‘姐姐’之称。”
辜赤华孤影零落地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薛采薇消失在夜路那头的灯火阑珊里。临近仲夏的风即使在夜晚也是热的，虫鸣蛙叫刮过耳畔，像一把钝钝的刀。
脸颊却突然感到一阵冰冷，用手拂过，原来是被吹冷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