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近中，太后回銮，乐安县主郑氏也回到辜府。全府上下接迎洗尘，忙忙张罗了三五日才得空闲。
是夜，郑氏卸了晚妆，遣散众仆款步来到小书房。书房陈设极简洁，满目紫檀书架间是一张阔大书案。辜文洪从高高的书卷中抬起眼，见是夫人，忙站起来扶住她，满目笑意：“劳累了许多时日怎的不早些休息？”
郑氏体硕丰腴，颇有几分英气，凌虚髻上只斜斜簪一支珍珠飞凤钗，却仍显出一身端华气派。
两人隔书案对坐，也不命人上茶，辜文洪觑着夫人颜色问道：“夫人这是有事？”
郑氏轻轻捋着团扇下的流苏，语气中带着几分犹疑：“是有些事想不明白。太后跟我打听五丫头的事来着。”
辜文洪眉间忧色消散，身子向后靠着椅背，笑道：“我当什么事，她老人家也见过五丫头几次，关心一下又有何妨。”
郑氏瞥了夫君一眼：“这我能不晓得吗，若在平时当然无妨，只是去绣岭宫这一月时间，太后前前后后问了我七八回，且问的都是五丫头与家中诸人关系如何，与裴家上下关系如何，对待下人如何，有何闺中密友，女工如何，诗书如何……”
辜文洪方才绽出的笑纹此时有些凝滞：“打问这些？太后有说缘故吗？”
郑氏缓缓摇着扇子，撩动着鬓边发丝悠悠而散：“不曾说，我也不好问，只是心中纳罕而已。只是我反复想来，倒摸清一点儿门道——怕是在为贵妃打问也未可知。”
贵妃王氏与王太后母家同为信阳王氏，贵妃按辈分应称太后姑母，关系甚为亲近。王贵妃只有一子，排行第四，如今已开府封王。景王今年已有二十岁，早到了立妃的年纪，贵妃心疼爱子，京城世家大族的女儿们如过筛子般被挑拣了好几遍，却总也定不下人选。
辜文洪不禁愣了半晌：“这有可能吗？”
“太后没露口风，我也没法去问，是还倒罢了，若不是，岂不是我自作多情，也耽误了五丫头的名声。”
“唉，”辜文洪深叹一声，“若不是倒好，若是……说实话，我真不愿意让五丫头进王府。俗话说，‘一入侯门深似海’，何况是‘王府’。咱们五丫头心思单纯善良，若是做王妃，特别是，特别是景王的王妃，那我断断舍不得。”
郑氏闻得此言，扇子被呼啦啦扇得飞快：“我也是这个意思。三弟三弟妹去得早，留下这么个独苗。咱们和二弟他们都没有女儿，这孩子就跟咱们的亲闺女似的。可怜她的身世，从小也不曾拘着她，在咱们府上不说锦衣玉食，却也算不愁吃穿，无忧无虑了。给皇家做儿媳，看着风光无限，个中滋味又有几人能体味呢？更何况，更何况——”郑氏的声音突然矮下去，“若有半点行差踏错，如太子那般……”
闻得此言，辜文洪连连朝她摆手道：“夫人慎言。”
郑氏明白其意，用扇子掩唇轻咳一声：“退一万步说，就算我们不反对，二弟妹也不会同意，她可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况且，”郑氏斟酌着措辞道：“况且裴家与贵妃母家的心结也不是这么容易就解了的。”
辜文洪明白她所说正是当年彭城兵变之后，裴氏家主奉命讨逆，却因时任招讨使的贵妃长兄王岘刚愎自用贻误战机，致使裴元璎的伯父和父亲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兵败被杀，虽然事后严查得知是有内奸挑拨，但大错已经铸成。此后，裴家与王家便结了心结。王岘之妻正是裴莲心与裴元璎的长姐裴妙心，夫妻两人因此关系破裂，形同陌路，郑氏也总觉得对不住自己这个二弟妹。
他站起身，背着手来回踱步：“不管二弟妹怎样，我也不能同意。”
郑氏见他烦躁，忙又开解：“您也不必烦恼，此事连八字都没一撇呢，就是个影儿，就连这个影儿都是我自己瞎合计的，没准儿连影儿都没有。都怨我，不该拿这事儿来烦老爷，我这不是庸人自扰吗。”
辜文洪立身看着窗外飞檐处升起的星光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