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澜院的花厅前是一个不大的花圃,各色月季刚冒出许多小小的花骨朵儿,红的、黄的、粉的,争先恐后,好不热闹。辜家二夫人裴莲心正举着银剪子小心翼翼修剪着花枝花叶。她着一件半旧的秋香色大袖衫,下摆绣着一幅盈盈水莲,鬓间几点零星银插针碎光点点,与叶上的露珠儿皎皎相应。代替丫鬟捧着一只漆木描金托盘侍立一旁的男子肩背挺拔,高大魁梧,织纹精美的竹叶纹圆领衫长袍更衬得他英气矫矫,气宇轩昂,只是此刻神色比平日少了几分洒脱不羁,眼角眉梢氤氲着若有似无的黯淡愁绪。
“四弟,”裴莲心的一声轻唤让裴元璎(姓裴,名元,字元璎)收拢了心神,“你瞧瞧我这花儿种得如何?你姐夫特地遣人送来的花苗,原先只怕水土不服是种不活了,没想到今年长得这般蓬勃,瞧瞧,结出这许多花苞。”
“三姐的手艺可是洛安第一花娘元娘子亲自点评过的,自然料理得明白。”裴元璎心不在焉地点头附和。
裴莲心扫了他一眼,回手将剪子搁在托盘上,拧身一边往花厅走一边道:“静秋一早出府去了,这会儿还未回来,你来得不凑巧了。”
裴元璎听得这话,在原地呆了片刻,默默叹口气,将手中的物什一并交给迎上来的丫鬟也跟着进了花厅。
裴莲心摆手让丫鬟们退下,亲自烹煮茗粥,“你每回来我这里,她不是病着,就是出门,或者干脆不见,静秋个性要强得很,如今成了这样,终归得让她迈过心里那道坎才是。”
裴元璎捏着玉色瓷盏,语调沉沉,“她是什么样子我从不介意,只是,是我害了她……”
“怎么是你?若严家对她有半分亲情,姓孙的那一家子还有点子人性,她也不至于……你为她挨了圣上的斥责,贬了官,她怎会对你有半分怨恨?唉,只叹造化弄人,你俩也是有缘无份,不管你爱不爱听,三姐还是想劝你……。”
裴元璎把茶水一饮而尽,仿佛干了一杯愁肠百结的烈酒。
见他如此,裴莲心只得收回言语,转换语调安慰道:“你放心,她在我这儿一切都好,她与我也是从小的姐妹,断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况且她学问好,人缘好,府里上上下下没有不喜欢她的。尤其是赤华,这丫头淘气得紧,气走好几位西席先生,可就是跟静秋合得来,俩人说是师徒,跟姐妹也差不多了。”
裴元璎两道深锁的愁眉终于舒展开,刚想说话,就听屋外回廊传来一阵欢快的脚步,紧接着,就是少女澄明清澈的声音:“裴四舅舅!”
门口蹦进来的明丽少女如一只蝴蝶扑到裴元璎面前,刚想抱住他的胳膊,突然被一边射来的目光灼了一下,连忙退后一小步,端端正正行了揖礼。
看着辜赤华一串动作“行云流水”,裴元朗不禁莞尔,“五丫头的规矩进步不小啊。”
辜赤华嘿嘿一笑,悄悄吐了吐舌头,大言不惭,“是二娘教得好。”
裴莲心心里也暗暗发笑,面上却狠狠翻了个白眼,“就你这规矩出去说是我教的,我可要羞死了。你怎么过来得这般快,这裙摆怎么回事?”
辜赤华这才发现裙边的一片水痕,连忙躲到裴元璎身后,“没什么没什么,刚才过来着急了些,踩在一片积水里溅湿了。”
见裴莲心不依不饶还要追问,裴元璎连忙打圆场,“三姐你也忒小心了,小孩子爱玩爱闹,不过裙子碰脏了一点儿罢了,有什么打紧。”
裴莲心横过一个眼锋,“还小孩子?年底可就整十五了,还这般莽莽撞撞的,成何体统。”
裴元璎一脸满不在乎,“我觉得小五这样挺好,学不来名门淑女的琴棋书画、针织女红,也可以当个刀剑弓马,斗酒百篇的女将军、女状元嘛!”
辜赤华在一旁抚掌大笑,“四舅舅,您说的甚合我意!”
裴莲心以手抚额,“罢了罢了,我现在可真后悔让小五跟着你和大嫂学拳脚骑射,小小年纪野了性子,天不怕地不怕,将来可是要吃亏的……”
这边厢一股脑儿抱怨,那边厢甥舅俩早已拉开了话题。
“四舅舅,你说好带我去东郊行猎,什么时候呢?猎装我都准备好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到了夏末秋初,正是野兽膘肥体壮之时,到时候咱们可以白天狩猎,晚上篝火饮酒,那才快活呢。”
“那可太好了,二哥上回跟我说去年跟您去打猎,碰到一只好大的白额虎,他吓坏了……”
咳,咳,裴莲心使劲咳了两声才将对面两人的注意力拉了回来,好不容易按下胸中翻涌的情绪,正色问道:“四弟,你今天过来可有什么事?”
对了,正事差点忘了。
裴元璎不好意思地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递给裴莲心:“这是嘉州族叔来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