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寿六年四月,大楚都城洛安刚刚迈入暮春时节。
连着几日的风和日丽,暖风习习,让平安坊辜宅的润园中充盈着欢声笑语。
碧波潭边,四五个十来岁的丫鬟簇拥着一位撸衣挽袖,手持渔叉准备叉鱼的小姑娘,十五岁上下的年纪青春正美。浅淡的胭脂红晕在腮边,额际沁出的细汗濡湿了碎发,更平添了几抹动人的娇憨。
“五娘,就差一点儿了,这叉子下去一定能叉着。”旁边蹲在岸石上,穿着水绿色半袖襦裙,梳着双髻的小丫头望柳没心没肺地起哄拍着巴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水中鱼叉将要落下的地方。
“别吵吵,”辜赤华压低声音道:“鱼儿要给吓跑了……。”话音未落,只听对岸传来一声娇喝:“五娘,这是在做什么?!”
众女孩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高挑苗条的少女匆匆绕过水岸而来。女孩年纪约莫十七八岁,身着藕荷色窄袖襦裙,因为跑得急,鬓发都有些散乱。女孩们见状早已吓呆,辜赤华也忙不迭收了鱼叉背在身后,换上一副温驯乖巧的模样,笑脸相迎,“鸣蝉姐姐,你几时回来的?罗妈妈说你明日晌午才回,怎么没在哥嫂家多待些时候呀?”
鸣蝉愠色未消,“我才回家几日,你们就哄着娘子混闹?!”
望柳低眉嗫嚅,“我们没混闹,今天严先生修课半日,才陪着五娘来润园赏景来着……”
“赏景带着这劳什子做甚?”鸣蝉轻轻抢过辜赤华手中的鱼叉,“这要是掉下水去,可怎么好?”转头又对另外几个小丫头道:“入诗,你们几个小家伙胆子越来越大了,等回去要好好罚一回。”
入诗、入墨、入画、入屏四人慌得低下头,半句不敢言语,只拿眼睛求救地觑着辜赤华。
辜赤华扫了她们一眼,上来攀住鸣蝉的胳膊,“好姐姐,别生气,我们难得玩乐一会子,她们几个都是我拉着来凑热闹的,你别怨她们,要怪都怪我一个人吧。”
看着直送到眼前的一对清澈天真的星眸,鸣蝉心里原先那股气顿时散了,脸上却还装着严肃,“虽说如今天气渐暖,但凉意未消,若不小心落水生了病,可不是玩儿的。况且,你是辜家女郎,身份不同,平时不懂约束行为,老爷夫人们见了……。”
“我知道了鸣蝉姐姐,”见鸣蝉又要说教,辜赤华连忙撒娇着截住话头,“我以后什么都听姐姐的。都怪姐姐一去家里就是数日,没姐姐管教可不就懒散了,望柳她们可想你了。好姐姐,回来有带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吗,上次你从家带的宁川蜜糖糕我甚为思念呀。”
鸣蝉无可奈何地一笑,刚要说话,只见远处一个着杏红色小袖襦裙的丫鬟忙忙而来,近前才看清是辜二夫人院里的萤雪。
萤雪见众人都在,笑意盈盈地对辜赤华道:“可找着娘子了,裴舅老爷来了,正在小花厅和二夫人叙话呢。”
“裴四舅舅来了?!”辜赤华放开鸣蝉欢呼一声,雀跃着朝园子角门奔去,鸣蝉悄然叹口气,拉着望柳跟着一路去了。
西角门外紧接一条花木扶疏的小径,尽头便是辜府二房所在的心澜院。
辜家宅邸占据了平康坊近半条街面,是曾任太师兼尚书令的辜老太爷辜远章置下的家业。辜远章早年追随高祖从豫州起兵之时还是个未入仕途的布衣,建国拜相,荣耀三朝,天下士子皆以其为奋斗目标,故虽然老太爷已作古十载却余威犹在。
五进三跨的宅院西边是辜家大房的瞻怀院。大爷辜文洪如今任礼部尚书,夫人乐安县主出身荥阳郑氏,生二子。大公子辜允承二十有三,已是内史舍人。二公子辜允卿今年十九,还未入仕娶妻,整日耍棍弄棒不务正业,常常惹得辜大老爷两口子唉声叹气。
东边心澜院,二老爷辜文澜四年前调任冀州别驾,娶前宰辅裴佑曾孙女裴莲心,生二子辜允榕、辜允桐,如今均在国子监读书。
辜家三老爷辜文潇才华最为出众,颇有老太爷遗风,与妻张宛竹只得一女正是辜赤华。女儿出生那晚,院中木芙蓉忽然竞相盛放,如火如焰,夫妇二人便给她起了闺名“赤华”。
十二年前三爷外放徐州任司马,任中遭逢彭城兵变。乱军攻城之际,辜文潇为护百姓身先士卒,身中二十余箭。张宛竹也在将女儿送出城门之后,继续与叛军作战,直至体力不支坠马而死。
消息传回京城,朝野震动,皇帝立刻下旨追封抚恤。跪接圣旨之时,辜远章呕血倒地一病不起,不到一月便撒手人寰。
之后的十余年,辜赤华在洛安的繁华中一点点长大。她的少女时光如一匹凉滑如水的锦缎,曾经的褶皱也被亲人的关爱呵护捋平了印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