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午时,暑气日盛。
赵国保守派的诸臣于校场跪俯一地,恳求自家国君能回心转意。
为首的正是年愈七旬的赵燕,老翁此时趴俯在地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滴落而下,他强撑着身子,维护着自己那莫须有的尊严。
身为赵氏的宗正,他并不认为自己有错,他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赵国,为了赵氏。反而是身前这位年轻的君王,自继位以来,像是被猪油蒙了心一般,处处学习蛮夷的物事,那胡凳便也罢了,那蛮夷穿的衣服怎么能轻易加身?
赵雍站在伞荫下,眼神漠然地注视着眼前闹剧一般的场景,他心中此时已经蹦出了个恶毒的想法:干脆将这帮逆臣全都晒死算了。
肥义见状,对着赵雍轻唤一声:“王上……”
这帮守旧派的顽固,也是超乎了肥义的预料,但他也知道改革这种事,如今不能硬着来。
赵豹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身为赵国的相邦,他在异服这件事上是支持赵雍的,他能看到这项政策背后的潜力。
但他同为赵氏族人,他不可能像肥义一般孑然一身,又不能太过于倾向于那派。这其中的牵扯到的势力、家族太多了,李氏、楼氏、吴氏、牛氏大都是赵国拥有实权的宗族,最重要的还是赵氏的几个宗长都持反对态度,其中便有安平君赵成。
说不好听点,异服这件事确实牵扯到华夏族千年的传统,他也不知道是对还是错。
赵豹上前揖道:“王上不如改日再议……”
赵雍微微侧过头,瞄了他们一眼。随即恨恨拂袖道:“尔等不知寡人也!”
赵燕喉咙沙哑道:“王上三思!”
“王上三思……”
赵雍长吁了口气,斥道:“起来吧!”
赵雍也知道,改革这件事不能一刀切,得徐徐图之,这次又不能真的晒死他们,但……
“欧冶博!”赵雍对着身后喝道。
工师欧冶博上前一步揖道:“臣在!”
“寡人命你在重阳日前,务必再铸千副鞍鞯,千支长殳。不得延误!”
“喏!”
“肥义!”
“臣在!”
“即日起,在常备三营内择优筛选两千名甲士,务必精于骑射。三十步内可入靶者优先,入选者赐钱十币。再牧良马千匹,现编入一旅!”
“喏!”
赵燕大惊失色,急忙上前道:“王上……”
“勿要再言谏语!”
造势已成,到时候就由不得他们了。
*
*
邯郸大北城(郭城)自赵敬侯迁都以来,便数次扩大城池规模、迁移人口入内。
如今大北城划成两大区域,又分四城、两坊。
四城也就是南北四个城门,两坊为东西两坊,其中西坊徙百姓、建武宫、书院、官衙,居贵胄;东坊迁商贾、设工坊、遍女闾,为商贸之地。
白马街位处郭城中轴,贯通东西两坊,连接南北二城。
沿白马街宽敞的大道一路向西行得二里,一座百余步的拱桥便耸立于人们眼前,这座桥被邯郸人民亲切地称为百姓桥。
百姓桥西面和东面的建筑此时形成了强烈反差,东面大部分都是矮小的木屋、和茅草屋,西面却是清一色的阔达宅院、青瓦楼阁。只因跨过这座拱桥,前方便是赵国贵胄的居住区。
一辆马车自城东而入,穿过白马街、越过百姓桥,缓缓停在了紧邻赵王城宫墙外的一处高门大宅前。
宅门前侍立于两旁的侍者见状,急忙迎了上来。
庞煖下得马车,听得侍卫寒暄两句,便脚步匆匆地便向门内走去。
庞家大宅面南背北而建,入得大门迎面便是一道阔大的影壁(萧墙),绕过照壁后还要跨过第一进影门(战国时期的影门一般都是三开间,中间是明间,即门,左右各一间为塾,是住守卫人员的地方)。
影门内便是外庭(外院),庭内栽种着许多刺槐和木槐,这是身份的象征。
穿过外庭还要跨过廊庑越过一道闺门,才算是真正进入庞家的内居。
内居又分堂、室、房三部分,都建在高台之上。
这栋豪华的宅院,自然不是庞家所建造的,乃赵国先君肃侯在位时,赏赐给庞煖的祖父庞恭的。以庞氏在赵国微薄的底蕴想来也建造不起这等豪华宅邸。
堂在内居最外边,也是庞家待客行礼和活动地方。
庞煖刚刚入得内庭,便有两名可人的女婢上前屈身行礼,随即服侍他卸下甲胄。
庞煖虽然面容长得比较成熟一些,但其实他才和赵雍一般大,才十七岁。所以还未娶妻、也未曾分室。
庞煖朝着秀丽的婢女问道:“祖可在室内否?”
模样十二三岁的小婢女跪俯在庞煖身下替他褪下皮靴,出声回道:“主在居室……”
小婢女顿了顿又道:“先生也在。”
庞煖微微颔首,随即踏过木履,穿过内廊往室内行去。
室在堂后,分两层,下居为房,上居为室,也算是一块独立区域,为主人所居之地,其间有户相通。
木履踩在廊间的木板上发出‘咚、咚’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