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兴沉吟良久,跟黄建功说:“你今天过来,肯定为着小伢,说什么给我姐姐吊唁,那都是些鬼话,你跟她能有好多感情?你心里恨都恨死她了。不过她去也去了,你们之间到底如何,我哪个还追究你的?这件事揭过去。伢的事情是这样,刚才中盛虽然急躁了些,但他的话是没错儿的,小云今年二十岁,小宇今年十二岁,两个伢不是风地里就长这大,哪个不是我姐姐一把屎一把尿养的怎地?况且两个都是天生的弱,平日里吹不得风见不得雨,动不动就发烧感冒,比别家小孩难养百倍都不止的,平白又给他妈添了好少辛苦?光为给他们看病,这些年医药费都不知扔出去几多,还别提他妈妈为他们熬油费火,耗了多少心血,到最后油尽灯枯,她身体哪能不垮?我姐姐硬是把自己熬干了呀!不过怎么办呢?她一个当妈的,为着伢死了也是甘愿,谁叫他们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呢!她得了这个病,明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心里千算万算,总是舍不得叫伢受一点点辛苦,临到死,她最放不下的,还是他们俩呀。眼看泪都干了,嘴里还在絮叨,一会儿说到伢读书,一会儿又说到伢长大,一个一个嘱咐来嘱咐去,总是一万个不放心的,恨不得连结婚都给他安排妥当。你说叫我们听了,哪个不心酸落泪?伢是我姐姐亲生的,就是我们亲外甥,我们当舅舅的哪不疼他?能不为他们着想?你只说你是个爸爸,如今他们妈妈去了,你这当爸爸的理所当然想要回孩子,可你也不想想,这么多年你到底为孩子做了什么?你扪心自问,你有没有资格说这个话的,我们也不逼你,你自个儿说说。”他说得动情,眼泪都出来了,汪婆子也跟着哭起来,又叫:“我可怜的姑娘。”
黄建功听了这话,不觉义愤填膺、气满胸膛,又觉他的话句句难以驳正,因喘息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前头也说了,我今天过来只有你们说我的,没有我说你们的。我跟你们大姐当初离婚的情况,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我只说一句,我没有对不起你大姐。至于你说我不管伢,小伢先不说,小云是什么境况你不知道?当初她不听话被你姐赶出来,跟着我在武汉过了几年,我生活那样窘迫,真是卖车子卖血的在供着她呀,你说我不疼她?她说她想写书,好,我又是给她买书又是联系出版社的,光这一项,就花了几万都不止啊,她身体不好,我给她看病,只要说医生好,我眉头都不皱一下,光她每个月吃药,都得几千块往里头砸。平日里我就是急死,她要个什么,我从没二话。你们如今还指责我,说我对伢不尽心尽力,我不知道还要尽到什么地步呀!你们自己也有孩子,你们家养孩子做没做到我这样儿的?你们自己说。”
谁知中兴根本不以为然,说:“你还敢提小云写书的事儿?今天正好说说,这就是你没有尽到做父亲的明证啊!小云一个小孩子家稀里糊涂的,自己名字搞没搞清白都不知道,你就不叫她上学,一天天窝在屋子里写什么书?她写了什么东西,你倒拿来我看看,就算她不懂事,你也不懂的?都什么时候了,一个小孩子家胡闹,你不管她,还由着她,我看都是你没个决断,才叫小云白白耽误好几年青春,你还好意思说你尽心养她?你哪里尽心了?你就是没有尽心!”
雪莲许久没有说话,这会儿也说:“是了,大哥这话没错,小云十几岁个小姑娘家,大学都没上的,几千个汉字儿不知道认没认完,她写个什么书?哼,我看就是异想天开,说白了吧,当作家是要天赋的,咱家几辈子人也没出过秀才举人的,我看你黄家也别做这个梦。小云孩子脾气闹一闹就算了,你一个大人也跟着掺和?你就是花了再多钱的,也不过打了水漂儿,没有任何意义。你说她写了书,你拿来我瞧瞧,看我这大专毕业的能不能瞧得上眼?你买这一屋子书,我看是白花了钱。”
黄海云听见舅舅和姨妈这样说她,一张俏脸青了又红红了又青,又羞又恼的,不由得低下了头。
黄建功却急怒攻心,说:“你知道小云跟她妈妈一个脾性儿,都是一条道走到黑不回头的。那会儿她刚被她妈妈赶出来,她说她要写书,我敢说个不字儿?别说嘴里说出来,就是神情上稍微有点不赞同的,她就敢离家出走你知不知道?要是在咱们老家也就算了,我们几个辛苦辛苦总能找得到,那会儿是在武汉啊,人海里走散了,就跟长江里丢个粽子一般,我敢不依着她?一个不如她意,她再给你来个失踪怎么搞?要真那样,你们更有得说了,就这我还被你们拣嘴,左右都我不对,里外不是个人。”
中兴说:“那你这样说,我只问小云,看她对你是怎么个看法儿。”便叫:“小云过来,你爸爸说他养了你,没有对不起你,你怎么说?”
黄海云慢慢站起来,一双大眼睛里盈满了泪,黄建功眼睁睁瞧着,他女儿的眼泪一点一点溢出眼眶,如蜿蜒的溪流一般淌得满脸都是。黄海云咬着双唇,瘦弱的身子发着抖,一双泪眼哀哀地瞅着他爸爸,哽咽着说:“爸爸,我恨你,我真恨你的。对,舅舅他们说得不错,就是你耽误了我,你耽误了我三年青春,不,不止三年,你是害了我一辈子啊!我恨你,你为什么要生我出来?我的人生一开始就是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