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观棋走在朱楼白雪间,宁愿走得比龟还慢,也要走得十分稳当。
一名路过的属官热心搀扶,却被他摇头婉拒。
这少年性子颇为矛盾,他在天文术数上禀赋卓绝,也并不骄傲,对学识不如自己的人,也肯虚心讨教。他又先天根骨不佳,练武资质极差,在丹法拳术上下了大功夫,练到如今也仍在蕴养气血,没入先天,在这方面却异常固执。
一个大病初愈的人,脚步虚浮些,不是丢脸的事,他却绝不肯流露出丝毫病弱之态。
直到坐上马车,他心中那一线灵机仍若隐若现。车夫询问去处,他比划了一番手势,示意只是出去逛逛。
车夫一扬鞭,马车离开司天监,驶入玉京城的坊市间。
少年掀起车帘,嗅着寒风,虽然有些冷,逐渐冲散了在一室之中淤积的闷气。马车正驶入一架云桥,他看着桥下行人与车马走在茫茫白雪间,像是棋盘上的黑子,心中一动,掏出两块刻着“报君知”三字的铜片摇了摇。
车夫听到声音,在云桥尽头勒马,少年又比划一番,在掌心写下“圆策法师”四字。
车夫心领神会,调转马头向南,赶向大相国寺。
少年名叫观棋,却不只是观,下棋也厉害。十三岁时,就能跟北门那几位棋力冠绝大庸国的棋待招过招,习得了民间传得神乎其神《三十三式镇神头》与《玉海九局图》。就在去年,神蓬国围棋国手来朝,杀得各路年轻棋手片甲不留,与李观棋对弈一局后,便自愧弗如。
大相国寺圆策法师亦是围棋高手,李观棋推算大衍剑动的因果,事涉那位九世剑解的青雀宫祖师,因此伤了心神,闭关修养许久,如今出了关,心思有些迟钝。到大相国寺,正是要去找圆策法师对弈。
结果,到了大相国寺,却走了个空,沙弥说圆策法师秋天就已离开玉京城。东海朱陵有一处始青台,相传曾是仙人对弈之处,如今沧海桑田,已淹于海下,圆策法师就是去那寻仙人遗下的残局去了。
李观棋有些遗憾,“残局”二字落入耳中,却仿佛再度牵起了那一线灵机,令他看向大相国寺南边。
……
园子里,黑驴在栏后嚼草。涂山兕丢了磨镜的生意,把木柴劈得轻重一致,权当练刀。红药跟徐达在亭中打谱。李蝉回应了纷至沓来的问候,回到书房,翻开那篇《长生论》,又读了起来。
来自司天监的乌皮履踏雪到了园外,李观棋抬头看向墙后,屋顶黑瓦崭新,不远处,车夫正向路人打听。
“这园子里边啊,住的不是一般人……”
“这园子几日落成,真是仙家手段……”
“那墨仙人……近日声名赫赫的谢凝之,在那碧水轩中……”
交谈声隐隐约约。
李观棋听在耳里,心中想的却是一桩旧事,听说这园子本要被修入奉宸大将军府,结果因他师父三言两语废弃了。外头传言,这园子地势不佳,犯了几处煞。李观棋来这看过,却没看到什么煞。反而,他曾听师父说过几回,这园子的旧主,也是百年前的一位国手,还在这园子里留下了一方古怪残局。
本打算再去看看那残局,这园子却被重新修葺了,换了他人,大概要转身离去。但李观棋精通术数,每一次心血来潮,对他来说,都是一种预兆。
李观棋走向园门,车夫告别路人,跟了过来。李观棋扣响门环,心想,不知这园主人是否把那残局留了下来?
园门打开,门后的红衣少女看到来人,怔了一下,近来的客人,除去那几个熟面孔,便都是来送下帖的仆人小厮,今天来的却是个生面孔。
“你是……”
车夫也不知道李观棋的来意,只是揣测着回答:“这位是司天监监正的弟子,听闻李澹的名声,特来拜访。”
红药心里叨咕着李观棋的名字,打量少年,见李观棋一言不发,只觉得这家伙看着呆呆的,却着实倨傲无礼。
李观棋仿佛看出了红药的想法,指着自己的嘴,摇了摇头。
红药一愣,试探道:“你不会说话?”
李观棋点头。
红药说了声稍待,便回到园中,
到了书房的窗前,唤道:“阿郎,来客人了。说是那袁监正的弟子。”
“袁监正?他的弟子?”李蝉一愣,放下书简,他一直想找袁朔断命,却没跟这位司天监监正有过半点交集,“他来做什么?”
……
车夫在外看着马车,李观棋被李蝉引入园中,四下观望。墙头站着只乌鸦,这鸟本该聒噪,它却不吵不闹,安静得过分,叫李观棋感到莫名的亲切。
他余光又瞥见一角亭尖,待看到那紫藤虬结的棋亭,便把乌鸦抛到脑后,看向亭中的棋盘。
“这园子废弃多年,也是翻修不久,这地上还有些草灰……”
李蝉不知李观棋的来意,随口闲扯,却见李观棋停在亭边。
“这亭子么,却没怎么翻修,只修剪了藤蔓,清理了一番,添了新瓦,补了新漆。”
李观棋点点头,走进亭中,看见那棋盘上仍是满盘白子中嵌着一枚黑子,才放下心来,又想到,这黑子已没了气,其实该被拿掉,然而白子虽多,其实同样也没了气,这便是这棋局的古怪之处了。
他看着棋局,呆了一会儿,回头对李蝉比划了几个手势。
……
庖屋的窗下,赤夜叉撞了撞青夜叉,问道:“你猜猜,他在说什么呢?”
“这谁知道?”青夜叉瞥赤夜叉一眼,又仔细端详亭中少年的手势,看着少年手指虚画了几下,又双掌虚抱成圆,向下一压,紧接着又放开,掌心朝天。
徐达若有所思,甩着尾巴,忽然眼睛一亮,人立而起,学着少年比划,“这却容易,他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