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白微之日携一卷的习惯,李蝉早从他口中听说过李西昆,今日正是请了白微之牵线,与李西昆结识。而李西昆亦从辛园雅集和碧水轩之约里,听说了李澹的名声,二人互道身份过后,便是一番寒暄和称赞。
又喝过几杯酒,李蝉便将话题引到白微之今日读的一卷《洞冥书》,继而请李西昆帮忙,提出想要进入兰台,阅览书籍。
李西昆握着酒杯,迟疑了一下,叹道:“当今圣人求贤若渴,对有才之士极为优待,以李郎之才,要进兰台读书不难,只是……”
李西昆欲言又止,李蝉以为他是要些好处,说道:“郎君若能帮我这个忙,我一定记下这个人情。”
“你这却是误会我了。”李西昆苦笑摇头。
白微之呵呵一笑,“西昆兄平时可不是这么扭捏的人,今日怎么转了性子?浮槎的为人是信得过的,西昆兄有话直说便是!”
李西昆略一犹豫,终于说:“我说了之后,请二位不要外传。”
炭盆边的徐达好奇地竖起耳朵。
白微之笑道:“究竟什么事,要这么藏着掖着。”
“倒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李西昆道,“只是,近来有个掌雠校对典籍时,发现兰台的石明阁中生了蠹鱼。”
所谓“蠹鱼”,是蚀书之虫。蠹鱼生在书柜中,是常见的事儿,但兰台可不是一般的藏书之地。
白微之奇道:“兰台各处都加持了防火防潮防虫的灵应法,阁中的书柜,用的也都是无患木,连鬼物都靠近不得,也决不会遭虫害,怎么会生出蠹鱼?莫不是管理疏忽,灵应法失了法力,忘记续上了?”
“不清楚。”李西昆摇头,“此事发生后,侍郎当即命人彻查,我等校书郎与正字、掌雠共三十余人,查了两天,还没发现是哪儿出了纰漏。”
李蝉忽然问道:“那石明阁里,收藏的都是哪一类书籍?”
李西昆不假思索道:“大都是道门典籍。”
李蝉神情一动,追问道:“蠹鱼都毁了哪些典籍,台中可曾整理好了?”
李西昆摇头,“阁中卷帙浩繁,虽已有人处理此事,却不是近日能完成的。”
“原来是这样。”李蝉拿着酒杯,若有所思,“可曾将此案告知神咤司?”
李西昆微微一怔,“你的意思是,此事乃妖魔作乱?”
白微之道:“我近来也读了些志怪之书,若蠹鱼生出了灵智,有了妖法,也的确能不惧一般的灵应法。”
“也有这可能。”李西昆沉吟,“不过,就算如此,而今灾妖频发,京畿各地的妖事都积压了许多,这蠹鱼之祸,虽毁了些典籍,却算不得十分紧急,就算告知神咤司,也不见得会派人来。”
“无妨。”李蝉笑了笑,“神咤司若不派人,我到兰台走一趟就好。”
“你?”李西昆微微一怔,乍以为李澹没听懂刚才的话。但身为校书郎,他对言语文字异常敏感,一转念,便察觉到李澹话里隐含的意思。
白微之亦反应过来,“浮槎,你与神咤司……”
“圣人给我在神咤司中派了个使职,遣我巡狩京畿。”李蝉点头,放下酒杯,“西昆兄,我听兰台石明阁的蠹鱼之祸,大概与妖魔有关,劳烦向台中长官知会一声,我明日便会过去查探。”
……
兰台建在皇城东边,楼阁林立。当年妖魔乱世之中,文脉衰微,而圣人西逐妖魔,迁都之后,便旁求儒雅,诏采异人,把前辈后进的文士纷纷召入宫中,又时常到兰台亲自开办雅集,命群臣作诗文赋颂,择其优者,赏赐金帛。如此不遗余力地振兴文脉,终于令文教日渐昌盛。
朝食过后,李蝉被李西昆引着,走进楼阁间。此处建筑威严堂皇,四顾尽是丹楹刻桷,青砖上的积雪被扫除得异常干净,光可鉴人,难怪当年会有学士奉诏作出“金铺烁可镜,桂栋俨临云”的句子。
宋襄一身绯衣,在阁中接到李蝉。在这位兰台侍郎眼里,兰台藏书阁中生了蠹鱼,多半是哪处灵应法出了问题,亦或是台中吏员做事有疏漏。但不论如何,在外人看来,都是台中长官管理不当。朝中官员每年都要考课,而今圣人将归,距考课之期只余两三月,若此事流传出去,他的政事便留下了一笔劣迹。
这京畿游奕使来的着实不是时候,宋襄不动声色瞥了李西昆一眼,与李蝉寒暄几句,便将人带进石明阁。
阁中书架皆为无患木所制,异香袭人,最高的书架足有三丈,纵使白日间,也必须燃起水精灯才不至于太过昏暗。
李蝉从书架间穿过,不时停步四顾。
当李蝉看到一排书架上方嵌雕的符篆时,宋襄笑呵呵道:“李游奕,这阁中的各处措施都没出问题,灵应法每月、每季都按时轮换,这些造柜的无患木,也能经久不腐,想来那蠹鱼多半是附在谁的衣裳上进来了,但过些时日,终究要被无患木熏死。我看如今京畿各地积累的妖魔之事颇多,李游奕不必在此浪费精力啊。”
李蝉不答,只问道:“宋侍郎,那些损毁的典籍都在何处?”
宋襄眉头微微一皱,暗道难怪神咤司声名不佳,叹了口气。
“这边来吧。”说罢,走向阁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