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少女一拂袖,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没了踪影,除了场间仅有的几名修行者,这在众人眼里已是神仙手段。当年那位游逸红尘的神仙人物,题壁画成碧水,这红衣少女惊鸿一现,飘然离去,虽没留下画作,却更令人感到神秘。
谢凝之日前在辛园写下一篇水上剑书,虽名传玉京,但那剑书已化作水上涟漪,外人只闻得其名。眼下一见,此君的书法当真剑气纵横,恣意潇洒,有龙蛇腾跃之势。这书法已是惊才绝艳,既得了昔日书圣的神韵,又自成风格,独树一帜。诗题与内容,更叫人诧异得很,那李澹的画艺究竟有多出神入化,才能这位惜墨君子的第一幅墨宝赠写他?
可惜,那幅画鬼图被藏入辛园,唐家就算再大度,也不大可能将之出示人前了。至于今天,谢凝之跟那红衣少女走了一趟,除他之外,也没谁瞧见了李澹画了什么。
东侧的席案间,婢女哑然许久,本以为那李澹是个贫寒书生,怎么连他家中婢女,都身具神通法术?她不可置信道:“小娘子,这李澹既然肯把紫玉光让给谢郎,前些天咱们上门时,他怎么又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真是……”语气一顿,“穷酸”两个字冒到喉咙眼里,又咽了下去。
韦成君痴痴地望着谢凝之,又想起刚才和姜濡说的话,喃喃道:“是我小瞧那位郎君了。”
十余步外,姜濡把目光从场间的诗作移向楼上,那红衣少女原来便是李澹手下的野神,腰间还悬着一卷龙韬符书,竟与当今圣人有牵连,真是来历不浅。
西南侧的席前,坐着一名黄褐青裙的道人。道人是玉京城鸣犊观的一名静主,鹤冠上剑簪从左到右横插,合应了希夷山尊生恶死的道统。他与友人一边赞扬那诗作,笑意盈盈,眼神却瞥向楼上,眉头微皱,心道,这李澹来历神秘,听说只不过年及弱冠,又极擅丹青。
这倒跟希夷山追捕数月的那名洗墨居主人,有些共通之处。
……
几日之间,碧水轩里的奇事就传遍了大半个玉京城,那楚楼秀士的第一幅书法,壶梁神木制成的墨,昙花一现的红衣少女,那神秘的清陵李澹,频频出现于玉京人的议论中。一幅幅下帖,也被送到了光宅坊,那破败了几十年的园子,登时就有了些名气,虽称不得踏破门槛,也时常会有人拜访,请李澹加入这个诗社、那个学社或是某某丹青社。
崔含真也再度上门,告称昊天观的观主听闻了李澹的名声,愿为他延誉。李蝉婉拒后,崔含真也没坚持,又介绍了一些投献的门路。李蝉一一听过,谢过崔含真,却没做投献干谒的打算。
大雪那日的午后,扫晴娘用余下的积蓄买来半只猪,用香料和盐腌了,为过年做准备。又加肉蔻炖了一碗肉汤,李蝉喝过后,骑着黑驴,就去了玉京城东北边的东明观。
徐达听红药说了碧水轩中的事,大恨未能同往,引为一大憾事。这回李蝉外出,便说什么都要跟着去。结果,穿过数坊之后,身上积了一层雪,引得路人纷纷侧目,那黑驴后边怎么跟着个会动的雪团儿?
东明观在龙兴坊里,经过青羊巷口的学馆,前边就是道观的正门,今日雪下得虽大,路上人却不少,大都是从东门出去看东河冰封的。徐达在路上又听人说起了碧水轩里的传说,不禁抖去身上积雪,跳到黑驴背上。
“阿郎,咱既然把紫玉光送了出去,何不留下那小娘子的钱?眼下,哎,咱们连肉都难得吃上一口了!”
李蝉笑了笑,“捱过这段日子就好。”
徐达眯起眼睛,“这玉京城里的士人,都四处干谒,我听那崔含真说的昊天观主,便是个不缺钱的,阿郎怎么不去弄些资助?”
“这钱不是白拿的。”李蝉摸了摸徐达的脑袋,“我若拿了谁的钱,日后他要我做事,我也不好推脱。况且外人一看,你是受了谁的延誉,而高中了,你就成了那党派中人,不免牵扯出许多琐事。咱们是来求道,又不是特地来求官禄的。官禄虽好,若被它牵绊住,可就难脱身了。”
徐达恍然,连连点头,又看见街边有间羊肉馆子,不由咽了下口水,心中重重叹了口气,玉京城哪里都好,没钱,却哪里都不好。堂堂雪狮儿君,连一处香火供奉都立不得,每夜蹲在屋顶北望,却能嗅到大相国寺的灯油味儿,被朔风吹了数里都不散,真是气煞猫也。
李蝉在道观外下了驴,便进了道观,打听一番,在观西的云水院里,见到了寄寓此处的白微之。
除白微之外,院中还有一名三十余岁的男子。二人喝过酒,桌上还放着腊鱼。李蝉一进门,白微之便将李蝉迎入座中,又看到李蝉脚边的白猫,微微一愣。近日去过两次光宅坊,也见过这白猫,还问过名字,他奇道:“倒没见过这么跟人的狸奴,乖巧得很,来来,徐达,过来。”说着,拿起一块腊鱼。
徐达过去蹭了蹭白微之的裤脚,便叼着腊鱼窝到了炭盆边,白微之则将李蝉迎入座中。
那三十余岁的男子名唤李西昆,是白微之的友人,当年入京应试,因白家介绍,得了一位北门学士的延誉,中了进士,如今进了兰台当校书郎,做着校勘书籍的职事。虽然只是九品官,却因职位之故,时常能见到当今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