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是这个城市的雨季,一场接一场的雨没完没了,到处都闷得粘汗。乔度怕热,车里的空调开得凉嗖嗖,出风口正对着陶江的腿。陶江搓了搓膝盖,正在为想不起自己的住址犯愁,手机竟然适时地响了。
她住了一个多月的院,也没见有什么人联系过她,如今响得突兀,反吓了她一跳。在乔度的注视中,她接通手机,来电显示是个叫“徐凌川”的人,看名字应该是个男人。
手机刚放到耳边,一声“你好”还没出口,那头就传来男人暴躁的声音。
“死丫头,老子去泰国玩了半个月,没人向你催账,你就忘了是吧?”嗓门洪亮,打雷似的。
陶江把手机拿远了些,瞥见乔度不太好的脸色,知道他也听见手里那大嗓门的话了,她心里发虚,难不成她欠下什么高额债务……
“徐先生,请问你要什么账?”她小心翼翼问道。
那头沉默了三秒,洪亮的嗓音倒是低沉起来,隐约嘲讽:“徐先生?你哄我给你减租金的时候可是叫老子徐爷,徐亲亲的,租了我的房就翻脸不认人?”
房子?陶江把手机拿到眼前,仔细一看,果见他的名字下面一排备注——包租公。
心情陡然间松下,她甚至生出一股“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感慨,这电话来得真尼玛及时。
乔度的脸却比刚刚还差三分——徐亲亲,什么玩意?
“徐爷,对不住。您说得这账是……房租?”陶江语气轻快起来,徐凌川的语气虽然暴躁,可腔调里透着戏谑和亲近,倒像是关系极好的朋友。
“废话,上个月和这个月,你欠了我两个房租,早上去你家敲门也没人开,隔壁小刘说一个多月没见你家门打开过,真怕你死在里面没人知道。”徐凌川劈里啪啦一通挤兑。
“没,我出了个小车祸……”那头顿时惊愕地吼起来,陶江忙又把手机拿开,“我没死,这不是好好的,就是有点小小的后遗症,你放心房租肯定不会拖欠。”
“什么后遗症?你在哪个医院?”徐凌川的声音严肃起来。
“今天出院了,后遗症就是……”
“哈哈哈哈哈,死丫头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太多了。”那边听到“失忆”这两字,爆发出一阵巨大的笑声。
但很快的,这笑声就嘎然而止,因为手机被乔度抢走了。
“徐先生,陶江的确失忆了,麻烦你把她的住址定位发到她手机上,明天下午三点左右,我会送
她过去结清租金,谢谢。”
“你是……”徐凌川最后一个字没出口,乔度已经掐了线,并且把手机关成静音,扔到自己左手边,陶江够不到的地方。
陶江看着手机:“为什么要明天下午,我想现在就过去。”
“现在我没空。”乔度虽然是个礼貌的人,但对陶江,有些不容置喙的霸道。
陶江不乐意:“我可以自己过去,不用你陪。”
“你身无分文,脑袋里空空如也,万一半路上伤势复发晕倒,又或者遇到熟人借你失忆趁火打劫要行骗,你怎么办?”乔度看她脑袋一垂,只露出花溜溜的头顶,不由又软了语气,“你乖,明天我陪你过去。”
陶江就不说话了,看着车窗外的晃过的行道树发呆。
入夏了,芒果树上已经垂下一串串青绿的小芒果,那是F市随处可见的行道树,结的果子味道偏酸略甜,有种特别的香气,很少人会喜欢,偏偏她就是其中之一。眼前忽然闪过零星碎片,老旧的军属大院,硕果累累的芒果树,拿着竹竿勾芒果的孩子,一大群人。她混迹其间,摸了几颗马上剥皮就吃,直到有人喝止:“江江,你不要带坏她,还有,这种芒果容易过敏,你别贪嘴。”声音有点无奈。
她?哪个她?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乔度:“你会芒果过敏吗?”
他眼里有光一闪而过:“不会。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你想起什么来?”
“没什么。”陶江的碎片没有前因后果,她说不出所以然,也不想深究。
“我对芒果不过敏。”他顿了顿,“但是你会,以后记得离这东西远点。”
还是非常严重的那种,尤其是马路两边种的这类芒果树。
他曾经看她嘴巴肿得像腊肠,全身起红疹,吊水整周,打针吃药一个月,才消褪下去。
“你很了解我。”她突然道。
“我说过,我们两家世交,我和你认识了二十几年,怎么会不了解?”
他甚至在陶叔病床前答应过,会好好照顾她。
那年她才十岁,小学四年级,他刚初一。
所以,他做这些事,不是因为余情未了,也不是因为心有亏欠,而是因为儿时情分?——陶江想着,没有答案。
她也不知道自己更期待哪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