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高挂,麦覆陇黄,密密匝匝麦穗连成一片金色海洋。
唐曼臂弯里挎着竹篮,右手牵着小满,一大一小两个人在田垄上行走。
小满梳着羊角长的小辫,辫梢还缀了串红色缨络,彷佛年画上喜气洋洋的胖娃娃,口里叽哩哇啦地叫喊,也不知在激动什么,手上举一束毛茸茸的尾巴草,来回晃悠。
白蝴蝶扇着翅膀翩跹飞舞,两个人慢慢走过路边茅草搭的凉篷。
凉篷下铺了席垫,供人歇脚乘凉,几个农妇正躺得四仰八叉闲聊,忽然对上眼神。
一个人小声问:“这是谁家女郎?怎么还带个娃娃。”
“看她穿得衣服,不像是来种地的。”
“是周府君庄园里的夫人吗?”她坐直身子,好奇地向前张望。
看了一会儿,待看清那拖着鼻涕的小孩模样,才有人明白过来。
“不对啊,那不是丁大娘家的小满吗?这是她娘?他娘从真定回来啦?”
“哎呀不是,我见过他娘,胖墩墩的,又高又壮,不长这样……“
田畯官掐着时辰出门巡查,迎面看到个女子牵着小儿娉婷走来,穿靛蓝色窄袖深衣,白布滚边,衣服朴素,是苎麻裁的,也没有纹饰,但很新,颜色被太阳一照,亮得像没洗过。
他便以为是哪位主家夫人带着小郎君遛弯,有些纳罕为何未见仆人跟随,正努力猜想,二人已走至面前。
连忙躬身作揖。
那女子愣了一下,眨了眨眼。
他抬起头看时,见她唇角微微沾了笑意,笑得却并不揶揄,只是粲然。
火云凝汗挥珠颗,闲照晚妆残。
笑容有些惊心动魄的美,令人一时竟然忘记该说些什么。
女子轻轻咳了一声,怕他没看见,将自己臂上挎着的竹篮换了个手提。
太阳从云间逃出,火辣辣阳光打在皮肤上,他恍然醒悟。
原来并不是什么贵人,只是来地里送饭的普通农妇。
女子笑完,微微曲膝,朝他行了个礼,自顾自牵着小孩走了。
田畯官眼看她背影走远,懊恼地在原地打转,满肚子邪火没处发泄,于是冲进凉篷,劈头盖脸呵斥。
“让你们来是吃白饭的?早上收不完这块地,晌午没饭吃!”
农妇们打着哈欠,也瞬间拔高了声:“跟谁耍横呢,一边去!”
……
“阿季哥哥!”
麦地里响起脆生生一句童音,武阿季放下铁镰,回头去看。
小满站在田垄上,身边还立着一个女郎。
他的目光在陌生的女郎身上绕了两圈,便不知所措地移开了。
“小满怎么来了?”武阿季挠着脑门走过去,眼睛根本不敢朝左偏,只是一个劲低着头,问小孩:“这是……?”
小满握住狗尾巴草,搔了搔自己的脸:“这是我家阿曼姐姐。”
武阿季脚步颠倒,手更不知往何处放,觉得放在哪里都烧呼呼发烫。
老天啊,今天日头为什么格外的热?
唐曼弯着眼睛低头道:“武大哥好,我是丁大娘家住的客人,上次你从邺城回来,来过家里,但走得急,咱们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呢。”
“原来大娘说的远房亲戚就是你啊。”他忸怩地地抬起眼:“你叫阿曼?”
女人犹豫了一下,笑着说:“……是呀,我姓尹,叫曼。武大哥喊我阿曼就好。”
唐曼甜甜地笑:“听大娘说,大哥从地里打了谷子送来,托你的福,这两天家里吃的都是你带来的谷子,这地和地长得确实不一样,不知为什么,这几天吃饭都格外香甜了……”
武阿季眼前有些恍惚。
这是他在田里见过的那张脸,白的发亮、带着薄汗的脸,不知为何,他感到突如其来的羞涩和自卑。
晚上,他躺在炕上睡不着觉。想自己面朝黄土,扛着天空,辛苦劳作一辈子,不就为了能娶一个这样灿烂如花的妻子,生一堆男的像他,女的像她的娃娃吗?
徘徊不安了数日,他鼓足勇气敲开了丁媪家门,却没有见到那个人。
万万没想到,她居然先找到了自己。
武阿季被女郎夸得心神荡漾,正盼望她继续说下去,一直说下去才好。
却见对面人忽然讪讪闭上了口,眼睛乱飘。
武阿季顺着她目光看去,自己身上不着寸缕,汗珠从蜜色胸膛滚落。
他忙转身从懿筐里掏出上衣,衣服压得太久,已经皱成一团了。
于是他更加局促,手忙脚乱地套上衣服,楷掉鼻尖汗珠,笑着招呼道:“地里太热了,走,咱们去旁边桑林里说话。”
“不必了!”唐曼拉住他:“上次我和弟弟贪睡,没能亲口道谢,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听小满说你在这,只是……给你送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