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曼没有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农户习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更没有挑灯读书的闲情,因此房中没有油灯。
夜凉如水,举目漆黑,白惨惨月光透过窗纸投进,倾泄满地,卧榻上留一块菱形的乳白色月影。
榻上摆着木炕几,堆着杂物。
云雾腾起,逼仄空间忽明忽暗,暗流涌动。
她知道他在发怒,却不晓得原因。
他的语调像结了冰碴,因此她颤栗着抬起头,试图寻找他的眼。可那双曾经羞涩又温和的眼,此时也像夜空一样漆黑幽冷。
长睫之下,乌黑眼眸中一点火光也无,只有月色清冷如霜雪的倒影。
眼见她毫无反应,只是不停哆嗦,尹子度钳着的手更用力了。
剧痛潮水般袭来,唐曼忍不住小声呻//吟,挣了几下,手腕痛得近乎麻木。
“白天来的那几个人,穿得是大将军府守卫的衣服,你跑什么?你之前告诉我,你只是一个婢女。”
月光越过窗棱,越过他的脸庞,越过榻角放着的草木枕。
匕首在枕下。
唐曼身体微微颤栗,不仅因为疼痛,更是因为惊恐。
他的所作所为完全出乎她意料,她根本无法揣测他这样做出于何种动机。
圈着她手腕的那双手,指腹薄茧轮廓清晰,可知此人常年习武,挽弓用刀,皆是擅长。
匕首在枕下。
她又默念了一遍,给自己鼓劲。不能和他正面冲突,这对她百害而无一利。
以她的力气,就算持刀,也绝对无法制服尹子度,反而白白为他提供凶器,为了自保,她别无选择,只能示弱。
唐曼抬起头,鬓发散乱,眼圈通红,默默看了他一眼,像是被面前人的眼神刺伤,又将头垂下,柔弱而无助。
她努力地将自己埋进他怀中。
“尹将军,我可以向你慢慢解释,你不要这样对我,我真的很害怕……”
他的目光渐渐下落,落在她头顶发旋。
清晨精心梳理的发髻变得乱蓬蓬,像黑色的藻,随馨香缠绕进呼吸,到喉,到肺,到心,包裹、勒紧、窒息。
蛾眉玉白,好目曼泽,精光腾驰,惊惑人心。
谁给她起的名字,很贴切。
他知道自己不是生气,只是恐惧,恐惧席卷头了脑,冲昏了心智。
恐惧褪去,懊悔渐渐弥漫——她在哭。
他的胸膛一起一伏,语气漠然:“你说。”
“我确实骗了你,但是我走投无路,没有办法,我并不是有意……”
“府中有人感染疫病,我就被送到了华林园,华林园荒凉破败,无人看管,只有几个老守卫,经常会打我们骂我们,我在那里打猪草……”唐曼说着哭了起来。
“有一个口不能言的老仆,想趁机将我掳走做他妻子,想让我给他生孩子,可是他年过半百,相貌丑陋,我好不容易跟随比丘尼逃了出来,在山中像野狗一样四处躲藏,就是为了不被他们发现。”
“尹将军,你没有见过郭夫人,不知道她有多么可怕,她因为妒忌大将军其他姬妾,就将她们全部勒死,把头悬挂到厕所,这还不够!她还逼迫我们挨个去看!……我真的害怕,如果我被郭夫人抓走,大概也会被这样对待,挂到厕所里,像被屠宰的动物,我不想这样……”
她的话断断续续,尹子度静静听完,沉默良久,久到月光被云雾蒙上一层面纱。
再开口,声音已经软了,“如果你一开始就告诉我,我会帮你的,”胸口潮湿,心里也酸涩难忍。
他好像轻叹了口气:“我这些天什么事没为你做过?”就差每天把饭端到床头了。
我这些天什么事没为你做过?
听到这话,唐曼心头仿佛惊雷炸裂,汗毛倏地乍起。
她直觉这一切无比诡异而荒唐,但是她必须说:“我知道,对不起,尹将军,是我错了……”
“我只是大将军府一个卑微的下人,我什么都不能做,从大将军府逃出来再回去,就是死路一条……我、我害怕他们来抓我。”
樱桃般红艳的嘴开开合合,淬着毒。
尹子度忽然愣了一下,极慢极慢地思索、品味。
唐曼正暗自窃喜,却感觉那双快要松开的枷锁,又一下收紧了。
“哦,是吗。”他平静地问,脸上甚至带了几分嘲讽似的笑容。
“那么,昨天说起汝南袁氏,你为什么也那么惊惧呢?汝南袁氏,可不会来追你。”
“不是的,因为我是豫州人,一时听到,所以惊讶而已……没什么别的原因。”
她眼泛泪光,唇间溢出一声微弱的啜泣。
尹子度嗤笑一声:“邓宏连兴兵戈,政苛税重,如今冀地谷价二百,米每斛七百钱,稍贵于别州。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