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刑名之学。”若是没有那次满门屠杀,我如今是否已在各国庙堂之上,殿陛之间?是否已车骑辎重比与帝王?若真是如此,大概会被老师所鄙视不耻吧。“宁姑娘说段公是长生者,娶的却全是短命人。那宁姑娘可知段家公子是长生还是短命?”
“他家独子是长生者。”
“那宁姑娘不会奇怪为何段公宁娶短命人为妻?照理说,长生者与长生者结合生出长生者的概率更大,难道说段公一心求生育短命人?”
“他是有问过爷爷如何才能生出短命人。”
“那宁大夫又是如何回答的?”律真心感到好奇。
“做不到,听天命。”宁藏墨淡淡道。
“不过说来也是奇怪,段公舍得自己的孩子失去长久的寿命换得或许并无大用的法术吗?舍得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世界什么人都有,律提醒自己,但他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医书上有写大多数短命人拼尽全力能做到的不过是让茶杯里的茶水稍稍涨起几寸,贪慕短命人能力的长生者大抵是活得不耐烦了。
“不知道。”宁藏墨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香囊递给律。
“这是何物?”
“来生香。”律并未伸手来接,宁藏墨递出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能够改变瞳色。”
“宁藏墨姑娘,这是禁药吧。”虽说悲天院主要救治的都是短命人,和长生者用的药不甚相同,但医馆该买什么不该买什么,周国上下始终有统一的尺度。“悲天院出售禁药不担心被查处吗?”还是说这是夏远秋给的?
“不是用来出售的,是爷爷炮制的。”宁藏墨坦白道,攥着香囊的手仍举在空中,像是律不接过来便不放下。
“私造禁药罪加一等哦。”
“没关系,我身上的罪恶很多,不差这个。”她知道自己一本正经地在说些什么吗?“我们做过很多错事,真龙说过会赦免我们的,但是在他兑现诺言前,他就死了。但我们本就无所谓。”这算什么,这不能解释悲天院私造禁药啊?反而越抹越黑。律不想思考宁藏墨的逻辑了,他愈发觉得他们俩就像两只青蛙在荷叶上蹦跶,一只跳着往前蹦跶,一只绕着圈蹦跶,永远难以理解对方。相比之下,律更心疼宁藏墨仍举着的手,她是不是不光没有学会说话逻辑,还没有学会感知酸痛。律相当好奇宁藏墨的童年教育究竟学了什么。
他接过宁藏墨手中的香囊,她举着的手终于放下。
“你的意思,是要我假扮成短命人接触段家公子吗?”他的指尖滑过藏青色的布料,触感有些粗糙。
“不,去找夏逸。”
夏公子?但并没有出乎律的意料。“我要假装自己也得了一样的病是吗?法力淤塞引起的反噬?”律挑了挑眉,“那么,我又是受谁所害?”
“我。”宁藏墨起身,神情从未如此疲惫。她收拾着桌上的药碗和药瓶,瓷器碰撞,发出清脆的音响。
“律,你说,有一个人。”良久,宁藏墨抬起头,漆黑的眸子里满溢着痛苦,可那张素白的脸仍没有任何表情。
“嗯。”律应道,表示他在听,“你的朋友?”
“我没有朋友。”非常果断地拒绝了他给的台阶。“一个很有权势的人告诉他的老师,有一个妖魔为非作歹多年,祸害四方,要他的老师去为民除害。老师很善良,老师去了。他也跟着去了,因为老师说这是最后一次杀戮,结束了就找个地方过完短暂的一生。他从没怀疑过老师,也没有怀疑过那个很有权势的人。”
“结果失败了是吗?”
宁藏墨缓了缓呼吸:“结果老师发现,妖魔并没有危害百姓,反而,妖魔的存在维持了现在世间万物的运行。老师不想杀死妖魔,可是很有权势的人说不,说这是背叛,于是好多人来追杀他和老师,还有妖魔,因为持有他们头颅便可封赏五城,若弑杀妖魔便可加封侯爵。妖魔知道了这一次围猎,他说这是人类的背叛,他发怒了,用一种非常残忍的方式,杀死所有前来围剿的人。”律注意到宁藏墨搭在桌山的手微微颤抖。“唯独留下了他。妖魔说,唯有给予和获取的行为本身最为公平,给予他人痛苦的人必也饱尝同等的苦与痛。”
“那他最后呢?有没有让妖魔也品尝同等的苦与痛?”
“如果是你,你想这么做?”宁藏墨问道,语气难得有了一丝起伏。
“未尝不可。”律在思索宁藏墨告诉他这个故事的用意,总不能只是单纯的倾诉。
“你没有认真回答我。”她端起律喝完汤药的药碗,轻轻推开房门,冷风灌入房内,律缓缓地打了个寒战。“我会等你的。”她离开了,话语旋即被门外涌入的风撕碎,徒留下满屋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