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宁出嫁前不久,她正因在花园的池边惹恼了谢朝宁,而被与谢朝宁同母所出的七少爷谢修纬推入了池中,这时节天寒地冻,她身子骨本就弱,因而狠狠大病了一场,听闻郎中说,若不好生保养着身体,今后恐怕子嗣都要比旁人艰难许多。
饶是她生了如此大一场病还落下病根,谢修纬也只是被继母巧舌如簧地掩饰了过去。家中父亲与祖母更只是不轻不重地责骂了几句,竟是连一句当面的道歉也未要求。
思及此事,谢暮宁不由得总结道:古人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想来是十分有道理的,她就因立于水池边和檐廊边,分别被谢修纬那个纨绔小胖子和梁烨的外室给推了下去。
不过前者让她子嗣艰难,后者却并非全然是坏事。
正想着这奇异的遭遇呢,丫鬟采荷与弄莲捧着各色里外衣裳入内,兴高采烈地道:
“姑娘,您看看今日挑哪套衣裳好,是这套看着就喜庆的银红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还是这套素雅端庄的淡白刻丝水纹素裙?亦或是这套瞧着内敛又不失新意的藕荷色绣兰花绫裙?”
谢暮宁看着丫鬟们手中捧的衣裳,颇有些百感交集。
上一世的她从小被继夫人杨氏刻意打压,并不止一次被尖刻又婉转地评价为“长了一张妖冶至极的脸蛋,不堪为一家主母”。
为了减弱这道似刻在了骨子里的评价,她从来不施粉上妆,衣裳也捡素净老气了穿,首饰绢花都先谦让给谢朝宁……凡事不争先,不表现,硬生生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不争不抢、木讷怯懦的性子。
而谢朝宁,却在杨氏的悉心培养下名声在外,成为了满京城高门夫人们赞誉不绝的谢府明珠。
可谁又知道,她谢暮宁,在继母手下讨生活又多么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本性并非该生来如此?
上一世她选择了那套素色的水纹裙,想着这般大喜之日,她若是穿得喜庆夺目了,恐怕回头杨氏又要用不屑的口吻说自己“费尽心机出风头、争奇夺艳不端庄”了。
可当她穿着这身衣裳去拜见本家夫人长辈们时,杨氏娘家的大嫂却又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鄙夷她:“这么个大好的日子,竟就穿着这般颜色的衣裳出来了?可真是上不得台面。”
当时杨氏何种表情来着?
谢暮宁勾出一丝嘲讽的笑来,她至今都记得杨氏当时端着茶盏,露出气定神闲的讥诮,就那么看着她道:“到底不是我肚子里出来的,平日里也不好怎么管,可不就养出这么个小门小户的性子来了。”
那时候谢暮宁有心争辩几句,却又碍于礼法,硬生生地受了,从此“小门小户”的评价,便算是扎扎实实地钉在了她的身上,成了旁人攻讦轻视她的又一重理由,至死都未曾卸下。
想到这桩往事儿,谢暮宁如秋水一般的眼神一凝,伸出一根青葱似的食指,指着那套银红色的云缎袄裙道:“这套衣裳颜色鲜亮,花样亦常新不过时,正合今日这般场合,便就选它吧。”
“哎!”采荷双眼一亮,忙激动地应了。
她方才就担心姑娘又选了那站在人堆儿中便什么影儿都不见的素色衣裳,这回见自家姑娘选了最好看、最明艳那套,心里高兴极了,忙招呼下头的丫头们上前一齐拾掇起来。
说起来,还多亏老夫人上回见着姑娘穿了件儿秋香色的老气衣裳,特特指派了贴身伺候的香吟嬷嬷送了几匹亮色的锦缎来,不然今儿还没得选呢。
趁着丫鬟们给自己梳头的功夫,谢暮宁好生捋顺了一下自己经历的这神异之事。
被外室推倒磕到石头那会儿,正是她嫁去梁家的第四年。
这四年间,她与夫君梁烨的感情从未好过,与此同时,却是没少经历过一分婆婆高氏的磋磨。
缘由其实很简单,梁家原本看上的是谢朝宁,梁烨喜欢的也同样是谢朝宁,可奈何梁家夫人上门探口风时,杨氏施施然提出“妹妹不行,姐姐倒是可以”,谢朝宁更是在一众高门小姐中“不小心透露”自家姐姐一颗芳心许在梁家少爷身上非卿不嫁。
于是父母之命、流言之重,谢暮宁只得嫁进了梁家。
原本以为,哪怕是没有感情,她也认命了,嫁给谁不是嫁,左右不过是换了个后院儿继续待着罢了,只要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也没什么。
可是她却没想到,梁烨房内早养了两位通房,更憎她不如谢朝宁明媚,厌她不如谢朝宁灵动,处处不如,处处古板,因而常年冷眼相待,及至后来,更是一个接一个地纳妾进来。
高氏更是一边给她立规矩,一边盯着她的肚子,稍有不如意,便讥讽辱骂,除此之外,小姑子们亦处处打压嫌恶,后院里通房姨娘们则为争宠不择手段。
整个梁府,乌烟瘴气,令人心力交疲,成了埋葬她所有活气的坟墓。
更莫论梁府一个空壳子为了维持表面的光鲜,后来亦光明正大地以经营铺子为由,打起她嫁妆的主意。
呵,这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