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赐婚?”沈余欢愣了愣,一时不知所措,须臾间,她便明白过来,讥讽道,“只怕官家原是给于晴晴赐的婚,只是对象不合你心意,你担心邱玉萍发难于你,才将我这个十年未见,更不曾有过养育之恩的所谓女儿推出来吧。”
于远山意图被识破,也没有半分的不好意思,甚至趾高气昂地看着沈余欢,带着恐吓的意味,“这是官家赐婚,由不得你愿不愿意,你若不从,那就是抗旨不遵,别说你,整个于府,甚至你长眠地下的母亲都要受你连累!”
沈余欢的喉咙像是被人狠狠扼住,表情一瞬间凝固,他就这样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提起母亲,对他于远山来说,结发之妻不过是可以用来威胁她的一把利器,仅此而已。
她怒极反笑,“于远山,你就是靠这副不要脸的姿态坐上中书侍郎的位置的吧?真奇怪,你说官家见过你这副恶心的嘴脸吗?要我嫁,除非我死!”
“此事由不得你!”于远山目光凶狠,对着门口打一响指,沈余欢直觉不好,转身之际被人在背上狠狠一击,眩目感如潮水般轰然席卷,双脚瘫软失去了知觉。
于远山瞟过她倒下的身体,抬脚从她身体上方跨过,吩咐道,“关到柴房好好看着!”
“是!”
……
林梦寒步履匆匆赶往仁和堂。
岑望秋说得没错,他懂医术,也能号脉,虽算不得精通,但寻常的小病小痛都能凑合治治,太医局管事的魏太医甚至调侃他是来抢饭碗的。
可为什么去了仁和堂呢?
他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十八岁进士及第,授四品官职,与尚在潜龙之时的官家惺惺相惜。后来,先皇弥留之际,他跟随官家献策有功,成为国公,在官家登基初始,朝势变幻莫测的状况下,建言献策制定法律,功劳显赫成为官家最信任的人。
两个月前,一举歼灭敌军,平定西北的宁远将军王树联合众多官员上奏弹劾他,说他功高盖主,离间他与官家。
官家虽信任他,可耐不过奸人挑拨,逐渐开始试探他的忠心。
那日,他与几位官员同官家在东暖阁议事,没料想是场鸿门宴,其余几人一丘之貉,话里话外都在给他下套,他成为众矢之的,应付下来,身心俱疲,无奈揽下南下抗旱的差事,一行人这才作罢。
回府后,收到从老家寄来的信,说母亲半年前积劳成疾,身体每况愈下,半月前与世长辞,因他戎马倥惚,所以没有告诉他。
他当时伤心欲绝,心中悲愤苦闷像是堵了块大石头无处诉说,拿了壶酒独自在街上游荡。
不知不觉走到仁和堂门口,看见她坐在案台边看医书,正对着他的方向,背脊挺直,细眉纯黑泛绿,飘渺也真实,头发半挽在脑后,剩下的披散着被收拢在一侧肩上,自然随意。
微风吹过,烛心颤动,烛光摇曳,她还清晰的五官被隐在光晕中,虚晃到像是梦境一般,只有当纤白的手指伸出,按住翻起的纸张时,才显出几分落入尘世的真切感。
那一瞬间,喧嚣的车马不再响啼,躁动的心也归回原位。
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呢?大概是一种史无前例的安宁,这种安宁让他恍然间想通了一些事。
他位居国公又如何,尽心竭力辅佐官家又如何,到头来,他的功劳成了奸人刺向他的利剑,官家怀疑他居心的力证;他自问无愧于官家,无愧于百姓,可他却连亲生母亲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何其讽刺。
他辞官的心思自此像一粒种子,开始在心里生根发芽。
那以后,他常常能想起那晚的场景。有时下了朝,心神疲怠,会徒步从北边的宫门走到位于西边的仁和堂,看她号诊,看她写方,看她称药,这似乎快成了他的一种习惯。
南下回朝,他下意识就往仁和堂去了,看到她那一刻却又后悔了,后悔顶着那样一张生疮的脸和她面对面。
他发现自己开始变得矛盾,想得到她注意,可又怕自己的脸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被她撩开头发时,心虚自卑的心情瞬间将他淹没,可看到她毫不在意的态度和冷漠的眼神时,他心里庆幸却又免不得有些失落。
他无奈地摇头,也不知自己到底怎么了。
眼见这又要到了仁和堂,那种不安紧张的情绪又开始在胸腔内四处乱窜。
他进门,扫视一圈,没瞧见她,只好和正迎上来的掌柜打招呼,“掌柜的……”
曹掌柜微楞,反应过来,却也不太确定,“您是……上午的那位病人?”
林梦寒点头。
“哎哟,你看看,公子束起头发我倒是快要认不得了。”曹掌柜满脸笑意,“你等着,我去后堂拿药给你湿敷。”
“诶,掌柜的……”林梦寒叫住他,支支吾吾想说又不好意思说的样子。
曹掌柜却是了然一笑,“真是不巧,余欢中午有事出去了,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