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溯有一种坐着漏水的独木舟远航的感觉。
随时都会解体的小舟已经飘入海洋，而远方风暴乍起。
刺耳的警报声倏然停止，所有人都仰起了头，看向蟾宫半空中密密麻麻压过来的白影。
他们穿着从头遮盖到脚的白色隔离服，站在飞行器上连晃都不晃，沉默如同雕塑。
千百架组成的方阵掠过了6区上空，如同下饺子一样，一个一个跳了下去。
“蟾宫换防？”队长一只手提溜着证物袋，一只手握着那个奇异的立方体，下意识转向了他们落地的方向，“不应该啊，我们刚换完，怎么就……”
“队长，他们怎么是白的？”
“嘀。”
是公告。
姜溯和驻军小队同时低下头，点开了信息终端。
【由于安全原因，蟾宫暂时关闭，对外开放日期待定。请驻留人员听从指挥，服从安排】
队长看了眼姜溯，知道她是专程来蟾宫考试的，安慰道：“你别急，应该是为了防止污染物出逃，所以才关了蟾宫大门。”
姚灵别别扭扭地开口邀请姜溯去驻军小队休息室暂住，原本刺猬一样的脾气也软和下来。
没时间理姚灵，第二条信息跳到了姜溯的面前，是污染物处理资格审核未通过的补考通知。
白底黑字的原因冷酷无情：她违反了考场守则，把隔离间的门给卸了。
都什么时候了，蟾宫还能百忙之中给她发补考通知？
姜溯再一次点开了信号——依然处于屏蔽状态。
“队长。”她轻声问道，“捉污染物，需要屏蔽信号吗？”
如果一开始信号屏蔽是因为金乌被入侵，蟾宫陷入混乱…那么现在金乌重新启动，驻军压制污染物暴/乱…明面上，这些混乱都被控制住了。
为什么对外联系的信号依然被屏蔽着？
……
蟾宫安全区，一个近乎全白的单间。
裴玉被两个穿着白衣的蟾宫驻军推了进去。
房间不大，只有一张椅子，正对面是房间里唯一的黑色：一道狭长的，贯穿整个墙壁的黑色长方形玻璃。透过玻璃能隐约看到后方的一个装着巨型大脑的培养缸。
金乌略带奶气的声音响起：“ZMWG0141-4-裴玉，请坐。”
裴玉摘下面具放在了腿上，厚实的防护服领口微微散开，露出一截苍白脖颈。他坐的很直，双手握拳压在了面具上。
“你的导师屠越因为认知污染成为了污染物…这是你拒绝在蟾宫收容中心5区到6区推广微型起/爆装置的原因吗？”
裴玉黑白分明的眼睛直接望向了黑色玻璃后的缸中之脑，他的呼吸有些紊乱：“我拒绝安装微型起/爆装置是因为这项措施本身的危险，和我的导师无关！”
“深呼吸。”金乌善解人意地留出了缓和空间，“这次的混乱显示，5区6区的污染物是主要因素。而未能及时控制的原因是它们没有即时有效的控制措施。”
“但我想，”裴玉的指节攥的发青，“你被未知系统侵入，导致区域的安全笼全部失效，这件事更值得质疑吧。”
“请不要推卸责任，研究员裴玉。”金乌的声音依旧奶气温和，“系统入侵事件是另一件事。”
“你是以金乌身份质问我，还是以蟾宫管理人的身份？”裴玉凝视着那个软乎乎白花花的大脑，“如果你还具备一个智能该有的理性，你就该知道这种措施看起来有效，却有着极大隐患。”
金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直接宣布了结果：“鉴于此次安全事故属于特大级别，你将被停职审查，对此结果如有异议，请现在提出。”
它没有回答。这对于一个智能来说是极罕见的回避行为。
裴玉攥着防护面具边缘，声音干涩：“没有异议。”
金乌打开了白色单间的门：“5区6区的污染物将在未来三天内全面安装微型起/爆装置，感谢您的配合。”
被直接卸去职责的裴玉太阳穴青筋一跳：“你就不怕再来一次系统入侵，直接引爆所有污染物吗？按照蟾宫污染物储量，火石星会直接爆发蚀心潮！”
“你的智能难道判断不出这项决定下的多荒唐吗！”他猝然站起，将面具砸向了黑色的玻璃。
白衣驻军走进房间，将掉在地上的防护面罩重新扣在了裴玉脸上，两人拉着他的肩膀，将他往外拽去。
裴玉的手指紧紧抠在白色的椅子边缘，不肯离开：“金乌，回答我！”
直到他被穿着驻军拎出白色单间，才听到金乌奶声奶气的回答：“很抱歉，您没有权限。”
白色单间的门关闭。
漂浮在缸中的巨型大脑里慢慢伸出了一条带着吸盘的，柔软洁白的触须。
它伏在缸中之脑的沟壑里，吸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