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染店的灯光很暗,桌椅柜子蒙上厚厚的尘埃,空荡荡的不见一支布匹,冬天枯萎的老树杆似的,青苔丛生,确实是许久不营业的样子。
女人热心地搬来几张干净些的椅子让他们坐下,又上楼为他们接了一壶水。
她倾身倒茶:“不好意思,我没打算久住,也没心思收拾。”
西鹬喝了一口水:“没事,屋里挺凉快。”
女人拘谨坐下,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她望进西鹬眼里,犹豫不决:“西鹬,你要听吗?”
西鹬感觉到女人的犹豫是因为有她在场,但她并不清楚其中原因,她认真道:“关于阿婆的话,我想听。”
女人下定决心,从头开始讲述:“我很小的时候被选做圣女,就是西鹬的前一任圣女。”
西鹬差点没坐住:“前一任是你?”那她意外当上圣女就是因为眼前这个女人?
“嗯。”女人歉疚地低下头,“真的很抱歉。”
纪敛冬隐隐猜到些什么,不敢妄言。
“很小的时候我就一个人过活,然后不明不白地当上了圣女。多亏西阿姨垂怜,我才过得好了些,开了这家铺子。”回忆起西音桦时,她的神情变得恬静温和。
“在我十八岁那年的一个夏天,下了一场大暴雨,镇上人都说是洪水的前兆,我不敢怠慢。但也是那时,我被一个突如其来的男人…”女人表情扭曲起来,痛苦不已。
陈引宽慰道:“你不想提的话,跳过就好。”
“就是那次,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我求助无门,只好找到西阿姨。那个时候镇上人是没有秘密可言的,一个人出了什么问题,全镇的人都会知道。而我作为圣女出了这事,势必遭人唾弃,我不敢让人知道,也没勇气打掉。”
西鹬愤愤不平:“该被唾弃的是那个罪犯,而不是你。”
女人笑出梨涡:“嗯,我也是熬过好长一段时间才明白的,但是当时的风气就是那样。所以在我肚子渐显时,她便不让我出门了,对外称我生病去市里看医生。那段日子,西阿姨对我百般照料,谢绝了许多客人,也不常出门了。下起暴雨了,也是她帮我顶的班。”
“临近产期,西阿姨跟我说要把我送去市里医院待产,但我没有同意。”女人双手紧紧握着杯子,眉头紧蹙,“我当时,真的不想要这个孩子的。我就想着生不出来的话一尸两命,生下来了就看着办吧。西阿姨没拗过我的倔脾气,忍气吞声答应我在家里待产。不敢请镇上接生婆,所以那之后她便开始学习如何接生小孩,唯恐出了差错。直到那天终于来了,孩子顺利产下,但我没看她一眼,我不敢,甚至有点恨她。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日日以泪洗面,听到孩子哭声就头痛。西阿姨怕我积郁成疾,趁夜将我送去市里,我也没再回来了。”
“西阿姨替那孩子找了个由头,说是去山里祈愿,下山时候捡到的,算是缘分。她又没有子嗣,所以便收养了。我未满十九辞去圣女职位,这空档,惹镇上许多人不满,但又没有人愿意继位,所以都打上西阿姨凭空多出的那孩子的主意。镇上流言蜚语颇多,为了堵上悠悠众口,西阿姨只能让我那还不会说话的孩子继了位。”女人泪眼朦胧,自惭形秽。
“西鹬,那孩子就是你。”
西鹬比他想象的,平静许多。纪敛冬打量着她,想伸手拍拍她的背,又自觉不该插手。
西鹬很平静,像在听一个完全与她无关的故事,她问道:“我想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有些发怔,左边一颗眼泪兀自往下淌:“齐楚媛。”
西鹬从挎包里取出一张纸巾递给她:“我只是想知道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人叫什么名字,这样我也不至于是个无根的孩子。”
像老友叙旧,她又缓缓开口:“离开之后的日子过得好吗?”
齐楚媛将那张纸巾反复折叠又铺平:“挺好的,做了几年学徒,开了家手工店,跟一个男人结了婚。”她缄默半刻,“有了一个孩子。”
西鹬笑着说:“那就好。”
钨丝灯年就老化,照下来像给人打了一层厚蜡,他们四个人静默中坐化,沉思的雕塑一样,透着半锈的金属光泽。
纪敛冬摩挲着虎口,整个人浸泡在阴影里:“你说回来是为了看西老太,怎么一待就待了这么久?”
“我被那个男人找上了。”齐楚媛声音发抖,“他问我这么多年我去哪了,我不敢回答。”
他们都知道那个男人指的就是西鹬的生父。
纪敛冬斟词酌句,下意识里他在眼前这对母女和那个男人之间拉上安全警戒线:“他知道你…有个孩子?”
“他只是猜测,我还没有给他答复。”齐楚媛不安地揉着那张纸巾,濡湿的眼球烧结成块的灯芯,潺潺流着未干的蜡,烫地西鹬有一刻心惊,“都怪我,如果我没有偷偷去看你,他死都不会往这方向猜的。其实那么多年过去了,我什么都不怕了。但我真的很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