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子街之所以为鸽子街,不只是因为家家户户都爱养鸽子,更是因为人们爱用鸽子捎信。像城里人爱用手机传讯息,镇上人为了方便联系,便用上了鸽子。今朝鸽子从李家飞到王家,约着明天去听曲,明朝鸽子从田家飞到赵家,为了抱怨一句天气不好。年年如此,群鸽时飞,碎语袅袅。
清晨六点,西鹬被鸟喙啄窗的“邦邦”声吵醒。她打着哈切不情不愿地下了床,昏昏沉沉地推开窗,就与一只乳白色小信鸽四目相对。
西鹬对一切吵醒她清梦的事物都没什么好脸色,她威胁道:“再看,再看我炖了你。”
小信鸽仍“咕咕”地歪头看她。
她取下鸽子脚上用小红绳系的小纸条,慢慢展开:西鹬,七芹街24号,早上七点,祈福求子,秘密行事,赏钱三十,腰铃、七生杖、衣服在十一号牛舍,速来。蚩葵留。
西鹬看到金额立刻清醒。
来活了。
这种语体算她俩的默契,简洁明了。
她们十三岁那年因一场法事相识,两人一个是世世代代的神婆,一个是意料之外的圣女,都默契地厌恶着繁杂的程序与无用的祈祷。一个缺钱,一个缺人,于是彼此心内签下互助条款:有什么不想参加的仪式,便飞鸽传书,对方同意的话,就在屋檐上挂一只鸽子灯。两家远远能看得到。
所以西鹬背着阿婆偷偷接了些无关紧要的私活。
西鹬洗漱完,直接去牛舍取了行头。三色缠花冠,七色长布穗裙,套在夏装外面,闷得厉害。
西鹬循着门牌号找到了那户人家。青砖围墙高得遮天蔽日,朱漆大门半开,门槛足有她膝盖高。她透过门缝往里瞥,中式花园中央诡异地立着一尊希腊石雕。
西鹬还没看个明白,门就被拉开,从里面走出一位年过半百,缠着头巾的女人。
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眉毛细如弯钩,整张脸在面粉缸子里浸了一夜似的,白如假面。那只红艳艳地嘴唇吐蛇信子似的吐出话:“你是小神婆吧?请进。”
西鹬一脚跨过门槛,心想着,修得这么高,这家人进进出出的不累吗?
女人带着她从右侧长廊走,一路弯弯绕绕,西鹬已经忘记自己转了多少个弯,越了多少道门了。在越过一处挂着“落英”牌匾的圆洞门后,那领路人终于停下。
“就是这里,小姐房间在二楼。”女人似乎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对比前面所见的那些厚重壮大的建筑,眼前这座小阁楼娟秀许多。
西鹬掀开粉色帐子,进了里屋。西鹬从没走过这么窄小陡峭的楼梯,踏上去那木板都要摇晃几下。
古时候将女子闺阁设计成这样也就算了,现在都九十年代了,怎么还留着这路都走不成的破楼梯。西鹬想到这,愤愤加重脚步,狠狠跺几下解气。
窗户小小的,举头才能看到。灯光昏暗无比,楼道又窄又长,远处一片漆黑,看不到尽头。鼻子里充斥着被褥潮湿的霉味和木头滋生细菌的刺激味道。
整个空间只有西鹬的腰铃声与脚步声,她被这阴恻恻的氛围唬地背后发冷。
“小神婆,你走过了。”苍老而冰冷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西鹬被突然的声音吓得一机灵。
黑暗中伸出一只白森森的涂着紫色指甲油的手,将西鹬拉进屋内。
一个眉毛更细,嘴唇更红,脸更白的,皮肤更干枯的女人。抹额中央嵌着一只红宝石。
“夫人,你确定是在这里祈福求子?”他们做法事的,从来都是上对天,下对地。这屋里头腰铃喊嗓还是头一遭。
妇人说话时如同鬼魅:“小神婆,我想你应该明白,祈福求子只是个幌子。见不得光的事情当然要在暗处做。”
西鹬声音微微发抖:“我不明白。”
白面妇人端着身子走到屋侧,将折叠屏风推开。只见一个羸弱的女孩子躺在雕花床上,眉头紧锁,梦中呓语。
老妇人幽幽开口:“我想要你把她腹中孩子拿掉。”
“可是我们这行没这业务啊,”西鹬悄悄往后退了半步,“你如果不想要孩子,直接去医院,方便又安全。”
“见不得光的事,怎么能去医院?”
西鹬紧紧抓住手中的七生杖,嗓子发紧:“难道你指望我求神告佛,乱舞一通,就能抹杀掉一个孩子?”
“小姑娘,你不要说的太难听。我只是要摘掉一个还未成型的胎儿。”妇人眼珠子漆黑无光嘴里吐着妄为人伦的话,“你们这行,我打听得清楚,给了钱,有什么不能干的?”
西鹬与她周旋:“你三十块钱就想打发我了?这行活起码得一百。”
“小姑娘,什么时候这么牙尖嘴利了?”老妇人突然的靠近,直逼西鹬步步后退,她眼皮艰涩地抖动着,蝙蝠一样纯黑的瞳孔狠厉异常,她突然大吼,“你不是蚩葵那丫头!你是谁?”
这老太太前半辈子不会是练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