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鹬从地上捡起一只胶片盒:“你有没有看到我放在桌上的胶片盒?”
“嗯。”
“是在这里捡的,空盒子。”虽然现在不空了。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那部电影我也参演了。”
这么巧?西鹬有点意外。
“那个盒子是空的。”
她不会承认她是那种默默藏着别人胶片,私底下会经常拿出来欣赏的女孩。
她画蛇添足:“我更没看过。”
是叫《冬枣》吧?西鹬努力回忆着盒子上模糊的字迹。
“没看过好,我在里面造型狼狈,演技还很青涩。”哄人与退一步他是得心应手的。
“你别这么说自己,谦虚是好品德,过度谦虚别人是会欺负你的。”
纪敛冬觉得好笑:“我年纪这么大了,谁会欺负我?”
“尊老爱幼是传统美德,但一般人不见得有。很多人都仗着自己年轻有力气欺负老人!”
西鹬见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开始危言耸听:“我们街上就有个老爷爷,被儿子女儿关到猪圈里,跟家畜一样对待,不给他吃的,冬天也没有厚衣服穿,结果就被虐待死了。过了好几天才被人发现。”
纪敛冬听得认真:“看来我是得注意了。”
“是吧。”
“以后家里一定不设猪圈。”
叔叔,你真幽默。
西鹬收起开玩笑的心思,神情专注:“其实那都是你的粮食。”
“粮食?”
“有青涩、有狼狈,才会喂养出如今的你呀。”西鹬不习惯安慰人,她很艰难地讲大道理,说鼓舞人心的话。
纪敛冬侧耳倾听:“如今的我?什么样子?”
纪敛冬承认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习惯了自嘲,也习惯了别人对他的自嘲顺着杆子往上爬。如今来自眼前小姑娘突如
其来的嘉奖和善意着实让他感受到阔别已久的陌生喜悦。
“成熟、幽默、演技好。嗯…还会说俏皮话。”
西鹬对于电影和演技一类的认识很模糊。她唯一看过的电影是《绿野仙踪》。她也一度被美好幻想欺骗过——世界上真的有善良的女巫与红宝石鞋。但当桃乐丝从美梦中惊醒,电影色调从明快的彩色变成昏黄后,西鹬就再也不相信任何投放在幕布上的光影魔术了。
如今当一个人从胶片里活生生走出来,会帮她搬东西,会温柔的笑,衬衫上有好闻的味道,她愿意相信他是真的,他创造的劳动也是存在的。
就算他们并不相熟,她也没看过他的表演。
“谢谢西鹬妹妹,我都不知道我这么好呢。”语言一如既往带着哄骗味道,眼神却真诚地让人不敢直视。
大人的话只能听一半,甚至一半都不能听。
纪敛冬完全把她当小孩哄,这让西鹬愤愤郁结。
“我只是在安慰你。”
“我知道。”
“我没看过你演的戏。”
“我知道。”
“你不觉得我很喜欢睁眼说瞎话吗?”
这恐怕是纪敛冬今天第一句真话:“我觉得跟你聊天很开心自在。”
影厅太潮湿闷热,空气粘稠得如蛋液,西鹬有点喘不过气来。
他们找了一处阳光能照射到的地方坐下。
手里的盒子有点重量,西鹬仔细辨认那一排手写的小字:《第十二夜》。
她读过莎士比亚的剧本,却没看过电影。
“你看过吗?”西鹬两手托举着盒子放到他眼前。
两臂生白,是青春期少女才拥有的光泽,脆生生的一折就断。纪敛冬不忍多看。
“没有。”他看过,但他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撒这个慌。
一桩西方式的阴差阳错,结局皆大欢喜,两对情人爱得突然又直言不讳。
是他永远无法理解的爱情模式。
“以后有机会我请你看。”西鹬笑容明媚。
承诺是最廉价的,说出口的那一瞬间有不参假的真诚。
“好。”纪敛冬当然不会放在心上。
“打开看看?”她没来由的做贼心虚。
阿婆从小教育她别人的东西就算丢掉也不能拿。
但她拿了,拿了许多,还挑唆别人一起。
西鹬掀开的一瞬间,满眼闪烁着热烈的红色。
纪敛冬迅速夺过盒子,扔到地上的时候,那卷胶片蜷缩挣扎着,抽搐下烧成骨灰。西鹬在剧烈燃烧的静物里闻到了一股只属于生物的烘烤香。
去年夏天西鹬上课走神的时候,亲眼目睹了一只锤死的鸟自焚。
那是一只黑白相间的水鸟,挂在罪恶而缠绵的捕鸟网上,从奋力挣扎到奄奄一息,用了一节课的时间。最后它在课间兀自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