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总有股散不去的霉味,西鹬扯下发圈,将塑料卡子拆了一个个揣进裙兜里。她哼着小曲,小皮鞋踩在水泥地板上发出悦耳的“咯咯”声。
西鹬一眼就看到他了。
他手背在身后,捏着一封手写信,沉默地靠墙站着。夕阳的光有种特殊的毛绒质地,贴在他身上却泛着冷冷的光。他转过头,眉毛上方淡淡的,像落了一层雪。
白色衬衫、黑色西裤和黑色皮鞋,黑白分明。立在巴洛克静物画般的花丛中,像诞生了一个宗教。
一个英俊的陌生男人。
她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发现他耳垂下面有一颗很小的痣。
“西鹬?”男人笑着念她的名字,她第一次觉得这名字也不赖,读起来有沉醉之意。
和刚刚不太一样。
磁场温度转变太快,南极到热带两极反转。他自动开启的社交模式,温驯有礼,和颜悦色。
马尔克斯小说里一样的人物,伪装成葡萄被人吃掉,分不清他到底是爱情还是魔鬼。
西鹬瞥了一眼他手中的信,对上他的眼睛:“先生,你找我?”
“你阿婆托我接你回家。”他没有自我介绍,很显然,他觉得自己的身份不太重要,他只是受人所托的劳动力。
“可我阿婆从来没跟我提起过你。”她瞧着男人二十七八的样子,眼里有种能够读懂一切的成熟。
在长辈面前装乖她最在行,她语调里渗着过于甜腻的孩子气,“我不跟你走,这年头人贩子可多了。”
男人只是笑笑。他见过的人太多了,什么脾气性格,揣着什么样的心思,他稍稍琢磨着就知道了。但面对一个孩子,他觉得没必要那么累。
“我发誓,我不是坏人,只是受人所托。”他将手中的手写信摊开给她看,一笔一划,是阿婆的字迹。
西鹬再凑近闻闻——辛香清凉,是阿婆的墨水味道。
“一般坏人都爱说这慌。”她嘴硬,又若无其事地挠挠鼻尖。
那信被他攥在手里久了,有点余温。
纪敛冬笑:“好吧,那坏人要洗劫一下你的宿舍,劳驾?”
他连说这种话的时候都很斯文。
阿婆提前关照过她宿舍只住一个人,所以他进门的时候少了些顾忌。
但他一个陌生男士进女生的宿舍还是会局促。
房间很小,两张床两张桌子两只木质衣柜。由于只有她一个人住,没睡人的那张床上乱糟糟地堆满了各种书本和衣物。
要想了解一个人,打开寝室比通过剖开五脏六腑更直白。
西鹬毫不在意自己的隐私可能会被窥视,而且十分照顾客人的情绪:“你别拘束,当自己家一样。”
书本很多,试卷是能让人吃出肥胖症的千层蛋糕,每一份在高考后都失去了它的意义。
纪敛冬指着她提前摞在桌上的一堆书:“你这些,都要搬回家吗?”
“当然。什么都能丢,但知识不能丢。”西鹬一本正经道。
她承认为了让陆持不跟着她,她撒了点小谎。
“门口那些花呢?”
“那些都是我从家里院子移植过来的,就放着吧。”
寝室里的一切在他的对比之下都显得很袖珍,袖珍的门框、袖珍的床、袖珍的书桌、袖珍的她。
这个男人年纪比西鹬大上不少,但她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把他划分进异性的领域里。一个成熟并且很有魅力的异性。
他的背肌很性感,捧着试卷的时候紧绷着,西鹬望着他的背影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可怕的词——如父如山。她差点因为自己这荒谬的联想笑出声。
书本收下去大半,房间立马敞亮了许多。西鹬忙里偷闲,逗着手边的水母玩,荔枝形状的湖蓝色水母一下一下在水里搏动着,像颗小型心脏。
她闲扯着话题:“你跟我阿婆怎么认识的?”
阿婆爱清静,平时很少与人打交道,只喜欢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刻面具。偶尔有人来,便是来做面具买卖的。她看男人不是本地人,更不像会不远千里来她这小地方买面具的人。
纪敛冬如实回答:“我们团队是来这里拍电影的。导演跟你阿婆聊得特别来,所以她很热心地请我们住下了。”
“我阿婆竟然愿意收留你们。”西鹬皱起鼻子,一脸不可置信。
“你放心,我们付房租的。”他的声音很温凉,像草莓冰淇凌第一口。
“你们一共几个人?”西鹬惊吓,怕她闺房不保。
纪敛冬笑:“就我跟导演俩人,后续的人导演会安排别的住处。”
“那个导演呢?”
“一大早扛着设备出门了。”然后一整天都看不到人影,所以这个接送的任务就落在了他的头上。
西鹬看到他眼里的幽怨。很短暂,但被她逮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