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睿接到那通电话的时候,是在张主任的办公室。
周舟将她带去办公室的路上说,是她家人打来的电话,因为不知道她现在的电话号码,所以打来了学校询问。
当时,辛睿的第一反应是——诈骗电话吧?
她哪里来的家人啊。
辛睿接起电话的时候,张主任和周舟的目光都有些奇怪,她没有多想,直接说:“我是辛睿。请问您是哪位?有事找我?”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小睿,是我啊,姑姑,还记得吗?你小的时候,我给你买过一件蓝色的纱裙,你可喜欢了。”
听到“姑姑”这两个字时,辛睿的大脑一片空白。
过了会儿,她开始动用理智。
姑姑是爸爸的姐妹,也就是爷爷奶奶的女儿。
大脑中有关家人的那部分记忆像被风干的远古化石,她不得不凿开一层层包裹着它的层岩,才能回想起那些人、那些事。
她试着回想爸爸,再回想爷爷、奶奶,然后,终于记起了这位所谓的姑姑。
由于辛睿长久没有说话,电话那头的姑姑不确定地问:“喂……小睿,你还在吗?”
辛睿没有回答她现在的问题和刚才的问题,而是说:“有什么事情找我吗?”
姑姑说:“是你的姥太……她快不行了。这些天躺在病床上,一直在在喊你和你爸的名字。我在想……你能不能来北京一趟?路费我们出,我想让姥太,最后走得安心点。”
姥太,在东江的方言里,指爷爷的妈妈。
辛睿听见这两个字时,脑海中飞闪过说不清的画面与知觉。
粗糙苍老的手掌,颤抖着偷偷塞给她的糖,午睡时枕靠的瘦弱肩膀……
这是有关家人的糟糕记忆中,少有的幸福的部分。
辛睿缓缓开口:“我还有……多少时间?”
挂了电话后,张主任过来拍了拍辛睿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辛睿同学啊,如果你家里有什么困难的话,随时跟我们老师说,能帮的我们一定会帮的。”
于是辛睿问:“你们能借我一些钱吗?”
周舟当即应下:“你要多少?”
张主任却淡淡看了她一眼。周舟的手已经在掏钱包了,却被他的目光一吓,僵住了动作。
“辛睿同学啊,作为个人,我和周老师当然很愿意借钱给你。”
张主任顿了顿,话锋一转,“但我们毕竟是师生,扯上钱的事,对我们以后的相处会产生很多影响。你看这样行不行,我现在就帮你去申请学校的补助金,只要领导盖了章,我立刻把钱提前打给你。”
辛睿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摇了摇头,“我等不了了。”
·
今天的晚自习是周舟值班。她中途将辛睿叫了出来,告诉她早上不该那么和张主任说话,他现在很生气。
然后,周舟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人后,从钱包里取出了一叠红色的钞票。
“这钱是我私人借给你的,你看看够不够。”她不放心地又提醒了一句,“不要让张主任和其他人知道这件事,他是个老古板,不走程序的事情是不会允许的。”
辛睿盯着她手里的钱,但没有接,“如果张主任知道你借钱给我,你会很不好做吧?”
周舟满不在乎道:“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辛睿突然绷直了身子,“张主任好。”
“主任你听我解释这钱其实是……”周舟慌乱地转过身,背后是空荡荡的楼梯走道,什么人也没有。
她后知后觉地转回身,辛睿推开她拿着钱的手,礼貌地笑了笑,然后摇了摇头。
“周老师,很谢谢你,但还是算了吧。”
晚自习结束后,辛睿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趟姨妈的馄饨店。
她想和姨妈借钱。
姨妈照顾她这么多年,她欠对方的钱债、人情债,都不是一两天能还得清的,反正是要搭上一辈子的,也无所谓再加上一丁半点。
但她还是得撒个谎,说自己是去广州参加比赛,而不是去北京,寻找抛弃了母亲的那户人家。
去馄饨店的路上,辛睿打好了腹稿,想好了姨妈可能会问的各种问题。
但在距离馄饨店只隔着一条街的地方,却看见馄饨店外围着一群人,听见了姨妈声嘶力竭的叫喊:
“我告诉你孙波!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要么现在就打死我,要么你就给我滚得远远的!我就是死都不会给你一分钱!”
辛睿精神一颤,立刻小跑到对街,拨开人群挤进去。
馄饨店内已是一片狼藉,桌椅歪七扭八地倒在地上,满地都是碎裂的碗和被踩烂的馄饨。
姨妈倒在地上,头发凌乱,一个男人指着她,操着当地土话,破口大骂:“臭婆娘,你别以为我不敢!那是我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