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堆积半个月的工作与信件,窗外夜幕已经悄然降临。月光被城市上方几乎浓不透光的雾气所遮蔽,只有些许绯红朦胧地落下。这是无论看了多少年都无法习惯的景色,仿佛跨越时空的废弃遗迹中四处亮起示警的红色霓虹,甚至有种噩梦不醒般的氛围。
换小号活动的这十几年里,她的足迹遍布南北大陆,从隐藏在村庄的废墟中躲避殖民者、并将古拜朗帝国习俗延续至今的流浪部落,到弗萨克西海岸,趁夏末时节从长满苔藓的大树下摘野浆果,或是独自乘小船深入海角,漫无目的地跟随一小群喷着水前进的座头鲸游荡。
除了本体仍在沉睡以外,她并不是全然离群索居,也以普通人的身份与人结交,也有偶尔通信的笔友——即便如此,她依然无法打破自己与这个新世界的隔阂。
贝加尔公司的公派四轮马车有着木板夹层的隔音设计,玻璃窗的衔接处也用橡胶密封,将城市与人群的嘈杂声响阻拦在外。车厢内静静盘旋着命运天使没有温度的呼吸,祂银白色的长发自肩头滑落,犹如一捧纪元前的月辉。而窗外,博览会不久前刚刚落幕,街道上装点的灯艺饰品还没有来得及拆下。按照鲁恩王旗色排列的精巧灯盏掩映榉木树冠之间,偶尔有灯光钻入车厢内,却无法给祂染上半分色彩。
上车后始终闭目静坐的乌洛琉斯突然睁开眼,祂的目光仍然空茫发散,凝视着不知何处的虚空,突然开口:
“我听到了陌生的祈祷。”
海伦感兴趣地坐直身体:
“是新的信徒,还是威尔·昂赛汀的障眼法’?”
祂没有用言语回答,而是稍微低头,向她俯下身来。或许正是预见了命运中必有这样的一刻,祂上车后才没有选择对面的座位,而是直接坐在了身边。
来自这位天使之王的灵性自轮廓深处溢出,毫无阻碍地挤入这具容器,向她的灵体深处渗透。她感觉自己像闭上眼拥抱一池流动的水银,冰冷而美丽的触感将躯体淹没。
属于造物主信徒的连成一片的祈祷之光也出现在她的意识深处,海伦抬起无形的手指碰了碰正在闪烁的那一枚光点,来自陌生祈祷者的画面徐徐展开——
那是一间布置得很普通的起居室,时间已入夜却没有点灯,只有一支黯淡的蜡烛孤零零发着光。十几个年轻女孩围在烛光四周,为首的女孩有一头红色长发,手捧银镜,紧张又充满期待地反复背诵道:
“徘徊不去的英灵,
真实造物主的眷属,
凝视命运的眼睛……”
虽然不太流畅,但以赫密斯语念出的尊名还是精准地指向对应者,传入灵界,在没有开窗的房间里蓦地掀起一阵气流。女孩显然也觉察出自己的咒语起了作用,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声音不再含有迟疑:
“魔镜魔镜告诉我,尤妮娜心目中的绅士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哈哈哈哈哈!!!”
祈祷者甚至很专业地把问题重复了三遍,海伦已经笑得东倒西歪。灵性的链接随之断开,祈祷光点重归沉寂,没有继续展现其中一位少女暂时离席,走向起居室外一位黑发棕眼的年轻绅士的场景。乌洛琉斯惯于注视命运的瞳孔转向现实,祂伸出手,在她跌下坐垫前拦了一下。
“这是不是第一次有人问你…哈哈哈问你恋爱运势,倒也能算入命运的范畴,是个不错的思路。考虑给信徒增加一项祈祷业务吗?”
“……”
见祂目光专注没有回答,好像真的在考虑,她连忙轻咳一声打断:“我是开玩笑的。”
“……”
“噗……人家都特意问了……所以什么时候会出现?”
“……”
冰凉的鼻息拂过头顶,祂的手臂弯起,像柔软的蛇躯那样缠绕,形成了拥抱的姿势。亲近的动作使她想起百年前在神弃之地的圣所,十字架上的造物主撑开一片黑丝绒般的阴影,将重启后的水银之蛇与她揽入其中。年幼的天使搂着她的脖颈安眠,她在堕落的领域里舒展背后那几对尚未习惯的羽翼,手腕上悬着一串逆十字念珠。
海伦终于察觉了哪里不对——换小号的这十几年里,来自遥远屏障后的呓语始终在耳边低低回荡,但短暂的切号尝试之后,熟悉的噪音居然变得难以捕捉。就像熟悉了城市嘈杂的人突然来到静谧的山林,整个世界都在适应声音的空缺。
乌洛琉斯却在这个时候开口,打断了思绪:“我追踪威尔·昂赛汀来到附近。”
“在贝克兰德?这下找起来可麻烦了。”
“祂会选择重启……”
飘渺的嗓音悠悠落地,没有后文,海伦只好带着几分茫然的神色追问:“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会离开,去寻找唯一性的下落。”
“重启不是你们水银之蛇最虚弱的时候吗?不再试试趁这个机会抓紧搜索这片区域?”
直到马车在沉默中驶入一片缺乏照明的路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