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沈淙昼夜兼程从荥阳赶至京中,凭着那点浅薄的交游之情求了八大王赵劭带他来皇城司,待至诏狱之时却看到这般离经叛道的场景,一瞬直如轰隆巨雷在头顶炸开,气血急涌上来,连带着连日以来的惊忧、疲累迅速占据了身上每一处血脉,脑中一阵眩晕席卷而来,整个人倒头就往地上栽去——
幸而为振缨从后扶了一下,才不至直接摔砸在地上,只是半坐半躺了下去。
赵劭可是为这人吓得不轻,幸而并无大事,过得小半刻也缓了过来。
赵劭本想让这人多休息一刻,待明日再问话,却不想沈淙硬是挣起身来,走过去问那俩几乎要哭撅过去的人道,“为何?为何要这么做?”。
“不关阿兄的事,都是我——”
转而却是那策文甩在地上,哀恨至极的声色,“为何?为何这样做?!”。
“我这些年就教得你们于殿试之上‘偷文舞弊’么?”
“回话!”
崔垢挺身跪直回道,“这是我的主意”“沈氏不该没落,师兄不该埋没,唯有此法,能将师兄之文直呈御前,好叫官家看到师兄之才,师兄之志。”“官家已答应我了,愿意让师兄入仕为——”。
却是凌厉一掌打得崔垢偏过脸去。
“我不需要!”
“可我需要——”
沈淙还要再打,却为赵劭上手拦下,“好了好了,你跟他们置什么气!”“快、快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他们只是一时糊混,决非存心偷文舞弊,还请殿下在陛下面前好言求情,再给他们一次——”
“我们就是存心的!”
“噤声!”沈淙低斥一句,又再恳请道,“殿下,事关他们一生,还请殿下看在他们稚藐无知的份上——”。
“师兄,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你先起来,听我说完——”
赵劭也劝道,“是啊,你先听他们说完再作决断。”。
以至此时,他方才明白了先生恨铁不成钢的那般无力感,“说”。
“师兄你还记得,当初你带我们去、去求我那父亲让我参选科举,父亲无奈同意后说的话么?”
“嗯”
“还有他让你带给我的话”
沈淙自然记得,是那句——德偱世伯让我转告你,你的出生,从来不是他的垢点。”。
所以,此垢,为何意?
不知为何,沈淙忽而不想让他再说下去。
却还是没能挡住。
(二)
“大成元狩三十二年孟春,平宗崩而未葬之时,沈堒与夫人府中饮戏,而生子错。”
“元熙十七年,有人以此内容往谤木函中投函,襄宗因之贬黜沈氏整支,师兄之叔父因之投湖而死,而后其父负气出走,其母悒郁而亡,其翁忧愤至死、其伯沉痼辞世——”
沈淙心中一阵激荡,面上却无任何神情,只是淡淡“嗯”了声。
“师兄可还记得,我那家状之上,元狩三十二年,我祖父职任为何?”
“荥、荥阳郡丞”沈淙目色瞬地一凛,沉声喝道,“不要说了”。
崔垢却是恍若未闻,继续道,“除却瞒哄讣告,更甚者,那谤木函中投函,乃是由我祖父亲口所述,我父亲手而书——”。
“不要说了!”
崔墇接语,“我父亲手投递”。
崔垢再道,“若非此事,师兄的祖翁、大伯、二伯、母亲,就都不会离世,师兄也不会因此蹉跎这许多年,这都是我们崔家欠师兄的,我们这就都还给师兄——”
二人敛衣俯身下拜,“崔垢”“崔墇”“拜谢沈家、师兄教养恩待之情”。
“崔垢此生该做之事,皆已做完,再无遗憾了,于此拜别、拜别沈家公子。”。
沈淙还尚沉浸在了知前情的惊恸之中,却又听见这一句,“你就在我眼前,拜别、别到何处去——”。
本还跪伏着的人已倒向一边,口中还咬着一点袖子,崔墇更先一步反应过来他那袖子上并非毒汁,忙将那人扶到怀里哭道,“你骗我?你又骗我,你怎么能骗我呢?我们说好一起的,都说好了,怎么能擅自反悔呢?”。
“负尘”刚一开口,口边就涌出许多的鲜血来,崔墇看出阿兄没说出的话语,“好好活着”“一直以来都是你替我负着那些罪恶,这一次,让阿兄也为你负一回。”。
“你休想!”
“墇儿!”
业已来不及了,其人已软软倒在崔垢身上,口齿交缠着的。
给他们荒唐的命途,写上荒唐的结局。
“快、快救他们——”
赵劭却无一点惊诧之意,“来不及了,那是弩箭子的汁液,俗称‘见血封喉’。伤口处沾上一点,立时便会气绝身亡。”。
转而饶有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