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氤氲而起,杨淑站在白茫茫的雾中,忽地一阵大风刮过,云雾四散,多年前的场景映入眼帘。
七月天,暴雨如注。
瓢泼大雨冲刷着公主府鎏金的宫檐顶,闪出亮眼的金泽。
金殿门口的鲜血如同一条蜿蜒的小河,同院中的雨水汇聚,又被大雨逐渐稀释,化为泥土的养分。
金殿中,一具具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殿中,一柄泛着寒光的长剑刺入浓翠的腹部,汩汩鲜血流出,染透了青翠的衣衫,浓翠最后不舍地望了一眼杨淑,仿佛在说公主,保重。
杨淑跌坐在殿中,接住浓翠倒下的身体,抱在怀中,泪如雨下,最后一道防线崩溃,她忍不住发出撕裂的喊叫,似是要把心中的苦楚统统发泄出来。
她哑声道:“杨慎!浓翠与你我一同长大,多年的情分,你竟下得去手!”
殿中站着一名穿着玄色龙衮的少年。少年容貌旖丽,细看之下与杨淑有五六分相似,只是他的眉眼细长,苍白的脸上唇红如血,金殿中的烛火早已熄灭,在昏暗的殿中,仿若索人性命的厉鬼,这正是如今大梁之主,杨淑的胞弟,正德帝杨慎。
此时他不过弱冠之年,行事较之杨淑冷厉果断的手段更为狠辣,闻言,他的唇角勾起,眼波淡入寒水,毫无丝毫笑意,他道:“阿姐,不过是一个奴婢。”
不过是一个奴婢。
杨淑原本千疮百孔的心更加碎裂,曾几何时,乖巧懂事的阿弟变成了如今这幅面容。
浓翠是先皇后身旁掌事嬷嬷的孙女,先皇后开明爽朗,不拘一格,待人从无高低贵贱之分。
三人儿时相识,相伴相知,杨淑年长二人两岁,又偏爱作些长姐姿态,管教二人,是以浓翠与杨慎相交甚好,时常联合起来同她拌嘴。
在杨淑去西河阳郡之前,她发现浓翠近日来夜里常常燃灯,便在某个夜里突击检查,看下浓翠在偷偷做些什么。
推门入内,浓翠吓了一跳,手中的钩针不小心便刺破了手指,她连忙将手中的物品塞到枕头下面。
杨淑走上前去,同她打闹一番,打趣道:“我方才都看到了,你在绣锦囊,想必是知道我即将去祖父那,为我绣的离别之礼吧。”
浓翠眼神闪躲,带杨淑在枕头下拿出那只绣了一半的荷包,方才嗫嚅道:“并非,殿下。”
浓翠纠结半天,红透了双颊,鼓足勇气道:“过几日是太子殿下的生辰,我想做个荷包送给他。”
杨淑怔了下,望着手中绣了半只鸳鸯的荷包,荷包用天蓝色的蜀锦打底,金线作纹,俨然是男子佩戴的款式。
杨淑恍然大悟,她一向专注于射猎,对自己的爱好投之全部的精力,反倒忽略了身边琐碎零散的细枝末节。
浓翠好像总知道杨慎爱吃些什么,几时上学堂,喜欢什么颜色,细致得连她这个亲姐都为之咂舌。
草长莺飞,高墙之下,杨慎命宫人搭建一所秋千,杨淑当时还皱眉道:“我不爱玩这些。”
杨慎对这个长姐毫无恭敬可言,当即翻了个白眼,“又不是给你做的。”便从宫人手中接过小锤,将一枚钉子仔细钉入木框。
“切。”杨淑懒得理他,也不追问,便去了校场赛马。
翌日清晨,杨淑心血来潮,想着今日秋千便已搭好,便去了秋千处,不料却看见浓翠穿着青绿衫子,梳着云髻,唇间点了口脂,秀丽美好。
杨慎轻推着秋千,浓翠坐在秋千椅上,纤长的手指抓在铁索上,不知杨慎说了些什么,浓翠脸上喜笑颜开,像一团晴日中的云朵。
杨淑很是煞风景的走上前去,破坏了眼前这一幅美景。
她嫌弃地看向杨慎:“我当是谁,原来是为了浓翠搭秋千。”
“不行么?”杨慎没好气道,“难不成是给你搭的?你就知道数落我,哪有浓翠对我好。”
他嬉皮笑脸地凑到浓翠面前,杨淑并未发现浓翠青衫之下紧张发抖的身子,反而赞叹道:“浓翠果然人如其名,这青色的大袖衫很是衬你,改明禀了母后,让尚衣局给你添两件衣裳,记到我账上即可。”
浓翠松了口气,连忙福身道:“多谢殿下。”
“记你账上干什么?”杨慎嚷嚷道,“浓翠是我的人,理应记到我账下。”
“什么你的人?”杨淑皱眉,“你这个臭小子又想挨打了吧,母后说了,浓翠日后是要到我宫里来的,关你何事?”
杨淑这才想起一旁的浓翠脸上早已腾飞了朵朵绯红之霞,她佯装怒道:“好你个臭丫头,光想着阿弟,却不想着我,看我不收拾你。”
话虽如此,杨淑却未有所动作,而是转身坐在浓翠床边,浓翠微微一笑:“自然也有殿下的,待殿下去宁州前,便赠予殿下。”
“不妨事。”杨淑一心被浓翠的心事所吸引,扬起一抹坏笑,八卦道:“你是什么时候看上我阿弟的,那个浑小子,简直一无是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