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勇气,余光在那道影子上晃过千万遍。
没有具体分割的期限让她难捱。
她的心口慢慢升腾起一种最尖锐、最锋利、最决绝的勇气,夏沂尔正欲回头——
“夏沂尔?”
拥挤的人群之中,灰暗的背景色块倏然间擦亮了一片。呼唤的声音其实很熟悉,又很陌生,那个名字在脑海被遗忘的蒙了灰的角落掀起,她微微仰起头,望着眼前的人。
她有片刻的迟滞,因为她注意到了右后方的人蓦地停住了脚步,大概也在往这边看来。
“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眼前的青年初步褪去了校园的青涩感,变得成熟些许,却仍带着该有的朝气,此刻望着她,眼眸明亮。
“……程钧?”夏沂尔终于从脑海深处把这个名字翻出来,擦拭干净了,只是带有一点点的迟疑。
“太好了,你还记得我。”程钧含着笑,“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
当初还挺青涩的少年,这时候已经比她高了这么多了,宽阔的身影替她挡住了砭骨的风,还有部分连绵蜿蜒的水汽。
夏沂尔头忽地晕了一下,整个人往前略略趔趄了一下,被眼前人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
方才那种铺天盖地的眩晕感消失了,夏沂尔站定,程钧才适时放开了手,带着点歉意道:“冒犯了。”
夏沂尔摇摇头:“我才是要谢谢你。”
其实应该很奇怪的,夏沂尔从来没有和自己拒绝过的人一起走过。
徐婉然其实和程钧妈妈认识,在他们上中学的时候,两人还颇为熟悉,上回收程钧家的干货,夏沂尔只当是程钧妈妈的缘故,倒没觉得怎么不好,毕竟两家人并不知道夏沂尔拒绝过对方。
现在想起来,夏沂尔的本能拉响警报,不过总归是没有立刻问出来。
毕竟她的本能还觉得贺楮挺喜欢她——事实证明应该是自作多情,最多有点好感。
打住——别想贺楮了。
右后方的脚步声倏地清晰了很多,三两步的距离,程钧正开口说了一个字,带着雨水潮气的嗓音在耳畔漾开:“你刚才没事吧?”
是贺楮跟上来了。
他刚才一直在看,只是没来得及搀一把——或者说,他本来很快能搀住她,但被人抢了先。
夏沂尔鼻尖微微发酸,她用力地眨了眨眼,把今天莫名其妙的泪意拢回去:“刚才有点晕。”
贺楮这才把视线往夏沂尔对面的人身上挪。
他向来看同辈人目光都很平和,基本上都是疏疏懒懒的,不熟悉的就隔着薄薄的一层,那个度和分寸把握得忒好,既不会让人觉得这人太没个正形有些轻浮,又不会让人觉得太冷淡,不会携任何的凝视意味。
然而这一回迥然不同。
两个身高相仿的男人各自撑着伞,望向对方的眼神都充满了不加掩饰的锐利,冰冷,他们都从对方身上感知到了那个如出一辙的目的。
气氛莫名紧绷,夏沂尔因为低烧,素来敏感的负面情绪雷达有些失效。
她的眼神茫然地在两人之间打转,歪了歪头,揸开五指挥了挥:“程钧?你和贺老板认识吗?”
……他就是“程军”。
贺楮的唇线微微绷直了,整个人气质愈发冷凝。
哦,所以是喊了喜欢的人来车站接是吧。
就这么不想要他跟着是吧。
也对,谁都会更想和喜欢的人待在一起的,他什么都不算而已。
所以之前那些暧昧的错觉,只是他一厢情愿而已。
程钧微微一笑:“嗯,贺楮学长还是认识的,毕竟是个很厉害的人。”
贺楮没什么表情,也没吭声,单手抄着兜,另一只手握着伞柄,微微地往夏沂尔那侧倾了倾。伞面刚好欹斜,盖在夏沂尔伞面上方,她没能挡住雨的地方。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夏沂尔觉得自己明明什么事情都没做错,却莫名有种做了亏心事的感觉。她不太自在地把口罩往上拉了一截,嗓音闷闷:“你要去哪?”
她其实是问贺楮的,但先吱声的是程钧:“等下要去高中看老师,跟老师已经说好了。”
夏沂尔的手指蜷了蜷,心中那根名为不舍的丝线终于要彻底绷断了。
应该到此为止了的。
她连喉咙都在发涩:“……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程钧不见诧异,含着笑点头:“当然可以。”
就在这里告别吧。
他们走到十字路口处,红灯的数字一格一格地跳动,倒计时如此鲜明地撞入眼眶,仿佛起伏的脉搏,涌动的海浪。恍然间又听到了血液汩汩流动的声音,剧烈的痛感自心口上泛,恍若万千根细细密密的针缓慢地刺穿。香樟叶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她站在树下,听着时不时雨滴滑过树叶,坠在她伞面的声音。
3,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