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感。
他不敢笃定那是喜欢,但至少彼此欣赏。
贺楮深呼吸,手骨节摁在信封上,用力到有些泛白。
如果他的身份会让她感到惶恐和不安,差距会让她产生疲乏和退意,那他愿意向她走九十九步,只要她愿意朝他而来。
只要她不抗拒。
胸腔震动,他从衣帽间取出一条早就准备好的烟雾灰藤格纹披肩,快步就出了门。
出发之前岑叔问要不要多喊些人来帮忙找,贺楮拒绝了。
他对这偌大的后花园太过熟稔,找到夏沂尔并非是难事。而他也不想在这种时候给她太大的压力,更遑论她本身就排斥和陌生人交流。
一路上夜风寒凉,他却周身燥热,只觉得满腔的情意几乎要溢出。
贺楮对太多事情无所谓惯了,难得有什么事能如此扯动心绪。
他沿着监控中夏沂尔走过的方向走去,时不时喊几声她的名字。
冷风将他的声音尽数吞吃,贺楮攥紧了情书和披肩。
冷雨忽而淋下,贺楮怔了一秒,迅速脱下西服。
价值数十万的西服被他当做挡雨工具,被冷雨兜头浇了个遍;而情书和披肩被他好好地护在怀里,沾染着晨雾榛果橡木的气息,还有他的体温,以及愈发响的心跳。
雨水劈头盖脸地淌下,贺楮的脊背冰凉湿漉一片,薄薄的衣料贴在身上,可他连眉梢都没有拧一下。左手腕骨屈起,胳膊肘折着,整个撑起了一方空间。
明明雨水寒凉如此,他浑然不觉,只是漫不经心地斟酌腹稿,思忖着等下开场白要说哪一句,究竟哪些用词能更精确无误地表达出他的心意,而不至于让她更感觉到压力。
光柱在雨中摇曳浮动,一丝雨斜欹着搠入他露出一方的额角,随即缓然下滑,淌在长睫上,像一滴降落未落的泪。
他的心口淡淡地浮现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贺楮抬了抬手臂,蹭掉了眼角沾染的莫名水泽,只是很快又被雨沾湿。
也就是在这一刻,他终于在一座米白色的罗马柱凉亭里找到了那个身影。
所有的不安、忧虑尽数被他拂到一侧。
他大步向前,西装内衬沾着潮气,唯独披肩和情书是干的。外套随意敷衍地往座椅上一搁,他抬手用披肩裹住她光裸的肩。
凑近了才看得见,她的唇色都被冻得有些发青,神情惫懒,像一朵快要凋敝的花。
贺楮按着披肩的手略微用力,单手模拟着一个自身后往前的拥抱,却被夏沂尔不动声色地避开。
他松开了手,没有问她为什么在这里,也没有问她是不是特别冷,他是不是来迟了。
他罔顾跳得快到几乎要蹦出喉咙口的心跳,挑起了另一个话题,问得煞有介事:“……来赏雨啊。”
情书背在身后,虚虚抵着那一片被淋湿又发烫的肌肤。
夏沂尔倏地转头,安静地凝望着他,葱管般的纤纤玉指轻轻一抬。
她替他抹掉了那一滴泪一般的雨。
贺楮怔忪,却只看见夏沂尔清透的眼瞳中盈满认真,还有别的情绪在流动:“贺楮。”
她如此正式地唤他。
贺楮的心口重重一跳,刹那间掠过无数个念头,什么都来不及细想,任何话都来不及细说,那只背在身后的手登时冰凉下去。
她唇线绷得平直,脊背与肩线也挺得很直,说:“我很识好歹的,对你也没有别的想法的。”
指腹在情书信封的角落反复捻动,褶皱一片,指尖用力到泛白,冷不防被欹斜的雨滴沁湿。
他听见自己的语调漫不经心地拉长、拉长,仿佛一根岌岌可危的丝线,漫长的失声之后,终究绷断得悄无声息:“行啊。”
仿佛所有事情都没那么有所谓,疏疏冷冷,那一秒钟脑海里回放过从前无数他觉得对方也喜欢自己的证据,可她说很识好歹,可她说没有别的想法。
说到底还是他自以为是、自娱自乐地唱独角戏了这么漫长的一段时间。
他已经很习惯这种自心底漫上来的沉默,周身力气散尽的倦怠,以及漫无边际的、对自己的失望了。
冬夜的雨漫天倾倒横流。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淹没在夜色里,逐渐失去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