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遥想当年情形,心潮澎湃,心绪起伏不定。
“回京后不久,就听到你家全家罹难的消息。我,我竟没能见宇文兄最后一眼。”
“我暗暗发誓,要查出究竟是谁出卖了你父亲。花了一年的时间,我查到,你父亲要求不把家人送往北昌的信和千辛万苦送回国的密丸都曾送达秦昭夫府。于是我给官家上了密疏,希望他下旨彻查,却没想到等来的是我结党营私,将我贬出京的消息……”
一老一少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少女有几个问题在心中转了好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密疏都是皇帝亲自批阅?”
“如若封事看详官不呈,或是,或是有人从中作梗,官家是看不到的。”
“我猜,当时的封事看详官也是秦昭夫的亲信?”
老人眼中有无数的话,但他一句也没说。
少女又问:“你可找过御史台?御史台可弹劾百官。”
老人苦笑道:“御史也是人。而且,当时御史中丞由秦相兼任。他还哄得官家下诏令皇城司归隶御史台,于是,监察百官、台谏之权皆由秦相牢牢把控。我想,秦相定是看到了那封密疏,过了不久,他找人弹劾我结党营私,我旋即被贬往登州、崖洲、英州。再后来,又贬为庶人。”
少女面上显出愤恨的神色。抬起头,一字一句问道:“秦相,秦昭夫是不是北昌细作?”
老人叹口气,没有直接回答,道:“大洛北昌交战多年,双方死伤惨重,军资消耗巨大,如今僵持不下,各用手段刺探情报、煽动百姓、瓦解意志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可是,秦昭夫是大洛人,位卑尚不敢忘忧国,他是当朝宰执!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担君之忧,更该心系百姓之苦……”
舒慕嵩的声音十分苍老,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他的表情疲累又无奈:“秦相是政宁五年的进士,当年,他是有才华有抱负的,反对割地求和,并曾因保护先帝被北昌虏去。到了北昌后,他,他和你父亲一样,受到北昌国主的信任,态度大变。南归后,就开始主张议和了。”
少女扁扁嘴:“就算没证据证明他的忠奸,皇帝怎地也这般糊涂,将你一贬再贬?”
老人摆摆手:“子如,切勿诽议天家。先帝不过被奸相蒙蔽视听,非昏君也。”
少女张了张嘴,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面上表情仍是愤愤不平。
老人叹口气:“诽议皇家,轻则落人口实,重者会引来杀身之祸。如今我已是强驽之末,就快要去见你的父亲,子明不如你机灵,少不得还要你提点,我留你们在这世上,实在不放心。”
少女本想叫他放心,却又觉前路茫茫,一时黯然垂泪,半晌没说出后面的话。
老人接着说道:“到了英州不久,子明的母亲即离世,家中只剩了子明和你我。这些年我又当爹又当娘,好容易将你二人拉扯大。如今子明中了解元,即将进京参加会试,将来如果能入朝为官,也算对得起其母担了再嫁不贞的恶名。我苟活至今,已是汗颜。所幸不负你父所托,将你抚养成人。只可惜,不能亲眼看着你出嫁了。”
少女低头沉默,心中翻滚不已。这天地混浊不堪,如何自处是每个人毕生要思考的问题,入世或出世,都要看机缘。
“维臣兄半年前前调任太医院任职,他家大公子刘怀璧考入了国子监医学,也随其父一同上京去了。临行前,维臣兄曾来提亲,求娶你为怀璧之妻。怀璧性情宽厚,对你一往情深。最难得的是无心仕途,愿继承父业为良医济苍生,自然也不会卷入朝堂争斗,何况他出身医学世家,颇有天赋,想必很快会通过13科考试,成为最年轻的太医。你若嫁他,可保一世平安顺遂。”
少女面色绯红。刘维臣是父亲的好友,刘怀璧对自己心有所属自己是知道的,但他从未说破,自己对他只是兄妹之情,没想到他会来提亲。可是,若不嫁人,女子在这世间要如何活下去?
当下乱了分寸,正不知如何推辞,老人又说道:“我自知时日无多,前几天你出去买药时,我已写信给维臣,应允了这门亲事。”
老人叹口气:“这些年,你跟着我和子明读的那许多书,皆是经世济民的学问,女儿家用不上。你过了门,要和婆母多学相夫教子的学问。在这乱世之中,嫁给郎中,能平安到老,已是天大福气。我昨日已经交待子明,他上京会试时,你随他一同上京。由他送你去刘家完婚。”
少女又是伤心又是纠结,千言万语不知如何表达,只叫了一声:“父亲。”
这声父亲与之前的不同,这是少女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后仍认他为父的意思。
舒慕嵩慢慢说道:“我就要去见你的亲生父亲了。他生了你,我养了你,父女一场,都是缘分。缘深缘浅,原非人力所为。我只愿你余生皆是坦途,喜乐平安。”
少女泪如泉涌。
这时,窗外的雪停了,风声也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