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靖此话一出,仿如晴天霹雳,惊得众人都呆住了。严夫人道:“你这是甚么话,她一个丫鬟,做姨娘已是天大的福分,又怎能给你当正妻?果真是教她迷得连身份都不顾了!”
老太太气得咳起来,好一会才道:“好好好,都长本事了,眼看着我老了,管不住了,连祖母的话也不听了!既然你们都不愿意,这喜事也别办了,将松霜赶出侯府,靖儿禁足思过,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放他出来。”
容靖又是惊讶又是难过,道:“孙儿原以为祖母疼爱我两个,或可成全,谁知也为了侯府的面子狠心将鸳鸯拆散。”
松霜不忍他这般,出言转圜道:“三爷不要说这话,你该向老太太、太太认错;老太太、太太向来最疼你,会宽恕的。”又向老太太与严夫人道:“松霜不过一个丫头,自知低微,不敢高攀,服侍三爷几年,从来是清清白白。但主子有错,下人自当替罚,奴婢愿领罪责,自此出府。”
容靖拉住她一只手,急切道:“我不许!你若是走,我便也走!”
她惊得睁圆了一双杏眼:“这等事莫要玩笑!淫奔之名,你我都受不起。”
他眼梢含泪道:“我连这侯府公子的名头都不稀罕,难道还怕人斥我淫奔么?”
严夫人气得要命,道:“胡闹!胡闹!”
老太太一阵摇头叹息,终是不得不妥协道:“罢了罢了,松霜暂且留在府中,但就不要再想着与靖儿要甚么名分了。”说罢看了看松霜,道:“人要知足!”
容靖听不进去,携了松霜的手就往外走。他看着她红肿的脸,酸心道:“跟着我,苦了姐姐了。”
她摇摇头。
他道:“今儿我既说了那话,就不是玩笑:只要姐姐愿意,我一定与姐姐走。”
她苦笑道:“且不说你我都有家人父母,怎可为了一时的情欲抛却孝义,就说你若是何时变心——”
他忙道:“姐姐千万信我!我一旦变心,你就用那玉钗扎死了我!”
她呼道:“我如何舍得!”
他便愈发挽紧了她的手。
松霜眺望道:“三爷不是想和我来一回柳风桥么?前面便是了。”
二人立在桥头,见秋柳枯黄,一片衰飒之象,不免都生出些怅惘之思。容靖道:“可惜来得太晚:夏日柳阴叠叠,时闻流莺,心旷神怡;眼下这景色,却只是空教人伤怀。”
松霜道:“我欲唱词,三爷可愿听?”
他道:“松霜姐姐献唱,岂有不爱听的?”
松霜便唱了一阕《雨霖铃》。至“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①几句时,容靖再禁不住泪,道:“姐姐莫唱了,莫唱了。”
她也低面忍泪,道:“我不唱了。”
他强笑道:“我和姐姐又不分离,何苦唱这个?”
松霜却不知心中想些甚么,只仍是喃喃道:“我不唱了……”
这夜松霜依旧守在外间,因而明日容靖醒来遍寻不着她身影时分外震惊,几近发狂,将房中东西砸了个遍。他终于渐渐平静下来,拾起她留在桌上的那封短书,上面只写了宋人的半阕《卜算子》:
“我断不思量,你莫思量我。将你从前与我心,付与他人可。”②
容靖看着这熟悉的娟秀字迹,发狠似的将那一片纸攥得皱起,涕泗横流道:“你不是心最软的么,怎么如今却变了?我不信你不会思量我……松霜姐姐,你为何又骗我?你又骗了我……就是为了讨回这骗,我也不会不思量你的呀……”
他又细心地将那纸抚平叠好,放在胸前:“我知道了,这一定是假话,一定是……我这心早便丢给你了,你不来还,我又上哪里寻我的心呢?松霜姐姐,除非你亲自来与我说你再不欢喜我,我才肯信——不,不,即便你说了,我也不要信……”
他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道:“我去找你罢……我自作主张,你还会愿意见我么?我明明说了你要走我就也走的,你忘了么?”
但他还未来到院门,就已被十数个家丁拦住,道:“小的们奉了老爷和老太太的令,看管三爷,禁足一月,不得擅自出院。”
容靖愤愤不平道:“我甚么也没做错!让我出去!”
为首的家丁却不为所动,道:“三爷请回房罢,不要为难小的们。”
他奋力想挣开身边几个家丁的钳制,却终究是徒劳无功。他颓然道:“那能告诉我松霜在哪里么?她怎样了?”
那为首的家丁默然一会,道:“松霜姑娘已经不是侯府的人了;至于去了哪里,小的也无从知晓。”
容靖突然感到眼前发黑,天旋地转,接着便昏厥在地,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