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午年,冬月。
一天清晨,严风似杖,撞了撞紧闭的门扉,惊扰了云隐阁中尘封已久的冷气。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就此毫不客气地霸占了江南吴州的地盘,昭告着冬至凛冽地降临。
古城旧巷原本青灰的砖瓦,一夕间已被一层轻凉蓬松的细雪覆着,只露出些淡漠素净的边角,将平日里温婉大方的吴州一衬,倒是平添几分神秘与晦涩。街边寥寥几人,过往皆行色匆匆,唯独经过云隐阁时,都似乎受到什么催使,抬头一望,神色讶然。
且不论人们因何惊讶,也甭管云隐阁是何境地,却看城东门外一家供人歇脚的茶坊内,今日亦有一桩耐人寻味的事。
茶坊位于吴州城东门外,临近官道,外观朴拙,并无甚特别。其间往来不外乎客商羁旅,路途迢远,行得累了,坐下来讨杯茶喝,暂缓跋涉之苦。因此所卖茶水茶点,都循着平易近人的质朴法子去做,淡雅亲民,不为刻意展现地方特色,价格也实惠。茶坊本无名,只因几年前一位高人云游至此,心觉这里的茶香自天然,不为市井之利熏染,故赠名曰“馥茗”。
这日风雪催人,茶坊立于古城边缘,更显孤单落寞。为防客座落雪,掌柜的临时搭起了屋篷,虽也不牢靠,但总比没有强。客人照例不多,大都不得已出门办事,临了,来这儿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然而偏有一人,在这平平无奇的茶坊内,显得格格不入——
他明明身着华贵,却情愿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身边还带着一个女童。若离得近些,便可知他穿的是深紫织金的缎面长袍,宽大软和的袖子上绣满了瑰异锦纹,乃中原罕见的图样,貌似价值不菲。而他虽以黛色绸布蒙住双眼,长发松松束于脑后,仍能给人辨出是一张清丽冷淡的好容颜。
女孩与他相邻而坐,眼前一碗冰糖姜丝茶还腾着撩人热气。但她全部的注意力,竟是落在男子随意斜靠桌边的一根流光溢彩的法杖上;法杖顶端镶有暗紫剔透的玲珑珠子,宝气森然,如堕幽灿星辰,让女孩移不开眼睛。
“……叔叔,你说这法杖叫‘乌星杖’,还能伸缩自如,以前好像没见你拿出来过。那现在为什么不把它好好藏起来了呢?”
女孩稚嫩的声音如莺啭燕啼,轻灵灵撞在男子心里,软化了他冰凉的情绪。男子本自出神,听到她悦耳的轻唤,便也回过头来,对她温和道:
“一直藏起来的话,湲儿哪还看得见呢?”
“可是、就这样放在外面,给人看到了还会被七七八八地乱说……湲儿不想听到那些……”小女孩粉唇微撅,细嫩的手指摩挲着比她拳头还大一圈的珠子,满脸的委屈。男子虽瞧不见,却完全感受得出来。
“是吗?那你跟我讲讲,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他明知故问,言语却温润似水。
“他们说……叔叔是江湖骗子之类的,也就一身行头唬人,其实还不是个穷鬼……”她语声渐小,打心底里不愿再说,便急急替他辩驳,“我才不这么认为呢!我就觉得叔叔很好,也很厉害!”后半句话,倒像是故意说给周围人听的,女孩提高了嗓门,一副倨傲可爱的模样。
噗地一声,男子温颜笑了,只觉她太有趣。
“你这孩子,小小年纪,倒懂得为人抱不平。”男子笑着啜了口香茶,抿出叶底残存的杏脯味,慢慢地唇齿回甘,语意中也渗透出丝丝清甜。
“但我没说错啊……”女孩垂眸,拈着耳边细发低喃。
觉着她不再赏玩法杖了,男子便一挥手,一道细亮紫芒疾疾闪过,那长约五尺的法杖旋即化为小巧之物被他收入囊中。待女孩反应过来,他已拢起衣袂,笑而不语。再开口时,语调依旧平和,只是话意之中,似乎抑着深深的愧疚:
“湲儿,我这些年寻你,着实不易……怎知甫一见面,你却身患寒疾,更不能像其他孩子般奔走自如……”
“我曾经承诺过,要让你这一世过得平安幸福……”他迟疑着,终究还是伸出手来,摸着女孩软软的头顶,轻声道,“只待寻到那位神医姐姐——她定会有办法,让你康复……”
四下看客这才恍然。
原先只道女孩文文静静地坐着,应是生性乖巧,不喜躁动,却未曾留意她的双腿竟像傀儡娃娃般了无生气,轻飘飘软绵绵地挂在凳上,根本无法同其他小孩一样灵活跑跳。再往前想,他二人从进门起,便是男子小心翼翼抱着女孩,一举一动极尽温柔……虽不知他俩之间是否真的存在某些亲缘关系,单就这番呵护备至的情形,已将男子区别于拐卖孩童的人贩。
女孩不过垂髫之年,模样清纯又不失伶俐,却无父无母,在世间短短数载,也是孤零零一人存活。上天未能给她健全的身体,偏又让她养成开朗活泛的性情,个中甘苦,足以引人唏嘘。
“神医姐姐……你真能找着她吗?她不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女孩支起小脸,天真地发问。
看来他们刚刚也已听人说起过,从不闭馆的云隐阁今天却没开张,神医临岚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