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便帮着将筷子碗碟拿出来。
等崔风月落座,他才拿出一套碗筷递,将筷子夹菜的那段冲向自己,轻轻递给崔风月。
崔风月可没他讲究,只顺势接过来,喊了句“多谢”,便埋头吃饭。
她吃得极快,吃相不仅不似大家小姐般文雅,反倒狼吞虎咽,像好几天没吃过饭似的。
反倒是坐在她对面的柳折枝,细嚼慢咽的,举手投足尽是文雅风范,仿佛他才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
这顿饭,崔风月吃完时柳折枝才吃完一半。
他怕崔风月等得急,想要放下碗筷,却听她道: “不急,你吃饱了先,我再睡一会儿。”
说完,跟缺觉似的趴桌就睡,直到柳折枝收拾好一切拍拍她,她才悠悠转醒。
“进屋说吧。”她看了眼她爹的遗像, “有些事这里说不方便。”
于是柳折枝便被他带进了屋。
小姑娘的闺阁属实是叫他大开眼界。
一个字——“乱”!
眼前是随意堆叠的衣裳,四处是被翻得破烂的书籍,就连两人进去,都是崔风月用脚将地上的杂物踢开才勉强给他留出条小道。
来到小桌前坐下,摆在面前的就是一本律法,上面被标记得不成样子,还溅了两滴菜汤,想必是边吃饭边看不小心溅上的缘故。
柳折枝发现,律法上被标记的大多是关于寻衅滋事怎么判、判几年、罚款多少一类的事。
律法旁边还有些护嗓子的药。
柳折枝一下子羞愧起来——若不是他耳朵如此,小姑娘也不必如此费嗓子。
想着,他觉得自己应该帮点她什么,便扭腰侧身朝她看: “要我给你收拾下么?”
崔风月一脸震惊: “呃……你不会真要给我当妈吧?如果是因为我爹的话,那大可不必,我爹可从来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你照顾我可是两头都不得好。”
柳折枝道: “那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把自己弄得如此之乱呀。”
“……我这明明是乱中有序!”
辩驳后,崔风月简单收拾了下地方,才将将坐到他对面。
她动了动嘴。
柳折枝听不见。
崔风月叹了口气,往他旁边凑了凑,又说了些什么。
柳折枝听不轻。
崔风月便起身,往他身后走。
下一秒,柔和悦耳的声音随着喷薄出来的热气一同黏腻到柳折枝耳边。
“抱歉,我嗓子不舒服,喊不了太久,这回能听清了吧?”
太、太近了……
柳折枝甚至能感受到她的温热呼吸一下一下地喷薄在自己脖颈的皮肤上。
他不敢转头看她,只顿顿地点了点头。
“那好,有些事就可以说清楚了——”崔风月顿了顿, “我讨厌我爹,我也不喜欢你。”
柳折枝的心“咚”地一声响。
崔风月又道: “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和我爹不合,但我大抵你应该不知道我和他是怎样不合。”
“我出生时,娘亲难产而死,我爹恨不得要把我一叉子叉死到狗窝里喂狗。等我长大些,他有常常打我,我记得最深的就是他血红着眼睛掐着我脖子要我给我娘偿命,若不是我娘的贴身丫鬟为我求情,我恐怕早就被他掐死了。你猜我该看他如何?你猜我看你如何?”
“再后来,他去外面找女人,也可能有男人,男的我不清楚,只见他带女人回来,上到歌女舞女,下到烟花巷柳的娼妓,凡他带回来的女人,皆要我下跪叫小妈,我若不叫,他便一脚踹到我腿弯,按着我的脑袋逼我下跪磕头。你猜我该看他如何?你猜我看你如何?”
“从始至终,我在这崔家大院里没有一间我自己的房子,我都是跟我娘的贴身丫鬟一起睡,后来她死了,我爹便把我撵出屋去交给新来的下人睡,我则只能在院子里捡个地方,亦或是去我娘给我留的酒楼里睡。直到死,那老家伙也不曾承认我这个女儿,也不曾许给我一屋一院,死前甚至还特地立遗嘱将遗产悉数分给他人,唯独没有我的份,就连这座宅子都是我据理力争从别人那里抢来的。你猜我该看他如何?你猜我看你如何?”
她说这些的时候一直很平静,平静到根本不像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似的。
由是每句最后一句疑问时,更是轻巧得不像话,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似的,甚至还带了一丝笑意。
此刻,万籁俱寂。
柳折枝的心不知怎的像被一直无形的大手攥住一样,连带着五脏六腑都揪着疼。
感受到自己身后的暖意渐渐抽离。
崔风月又坐回他面前,静静地看着他,一双茶色浅瞳里没有怨怼,也没有仇恨,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
话聊到这儿,应是聊死了。
至少崔风月是这样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