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香荠去上值后,陈子安便茶饭不思起来。
他一遍遍忍不住地望向门口,连往日百读不厌的圣贤书都失去了滋味。
无奈之下,陈子安又拿起一本游记翻读,但翻开每一页,那些山水画卷似乎都幻化成了香荠的影子。书中所写山川峻峭,他便不自觉地联想到香荠那曼妙多姿的身影;书中所述流水潺潺,他的思绪便飘向她暗含秋波的眼眸。无论读到何景何处,他总是会情不自禁想起昨夜的洞房花烛来。
他连忙摇了摇头,想赶走满脑子的旖旎。
周公之礼,竟如此让人心醉神迷,怪不得世人皆云酒色误人。
他只好合上书,继续眼巴巴地等香荠归来。
有那么一刹那,他竟奇妙地和深闺妇人共情起来:就这样无所事事,日复一日等着外出的丈夫归家,望穿秋水,愁肠百结,也怪不得会写下那么多的闺怨诗句了。
正当他不知多少次望向门口时,香荠终于回来了,却惨白着一张脸。
陈子安连忙滚动轮椅上前,问道:“怎么脸色这般不好,可是观音殿那边的主子给了你气受?”
香荠摇头,独自坐在了木床上,有些无助地说:“子安,你抱抱我可好?”
陈子安连忙上前倾去,抱住香荠,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他轻抚着香荠的背,柔声询问:“是不是观音殿那位病患的病情恶化了?还是遇到了什么棘手之事?你且慢慢说来,无论何事,都还有我呢。”
香荠深吸一口气,将脸埋在他的肩头:“子安,我只是不明白,为何,为何都要害我呢?明明我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可为何偏偏是我呢?先前在陈府,我那样好心帮她们,彩蝶和小红却还要那般害我。如今入了白马寺,没人知道我是个无依无靠的卑贱丫鬟,还有师父给我撑腰,我本以为会好一些,可没想到、没想到——”
说到后面,香荠的声音中已有了哭腔。
她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好似又被那个丑恶的大汉禁锢住身体,又回到了那一场险些扑不灭的大火中,又一次看到陈子安濒死的模样。
“她那样害我,可我又狠不下心去要她的命。公子,我真的好没用——”
陈子安心疼地将香荠抱得更紧了,轻轻用手拍打着她的后背。
香荠在他的肩上哭了一阵,才止住了泪,小声说起今日在假山后的见闻。
陈子安蹙眉道:“这么说,那日之事,是柔娘刻意陷害?可她为何要这样做,难道只是为了害你,还是为了借你的手杀夫?”
香荠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柔娘是四区医士中唯一一个女管事,我对她只有敬佩,她也曾照拂于我,可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有这样歹毒的心肠。我想求张大人秉公处置,却又怕——”
“你是怕误了白马寺的治疫?毕竟白马寺的病患一人比一人多,若是再少了些医士,便麻烦了。”
香荠点点头,又摇摇头:“不仅如此,我还怕她有什么苦衷,更怕哪一日我和她同样的境况下,会做出和她一样的决定。”
"你自然不会如此。"陈子安却是坚定地握住了香荠的手:“你心怀悲悯,善良而不软弱,勇敢而不鲁莽。更重要的是,无论多难,你从未因一己之私害过旁人,这便是你与柔娘最大的不同。”
香荠被陈子安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又哪有你说的那么好?怕不是在说瞎话唬我呢。”
陈子安上前握住香荠的手,认真道:“我第一次见你,便觉得你心性不同常人,心如磐石,志若金汤。和你相处久了,更是觉得如玉之润,似兰之芳。你不知我曾有多么羡慕大哥他可拥你入怀,又怪他不懂珍惜你。可如今,我也可以握住这双手了,你不知我是有多么欢喜。”
香荠本已止了泪,又被这一番剖白弄得眼睛痒了起来。她掩饰地笑道:“二郎这张嘴,说什么话都动听极了。只怕若是哪日被你卖了,只消你甜言蜜语几句,我也会心甘情愿地认了。”
陈子安却举起手掌,认真地立起誓来:“天地可鉴,日月为证,子安所言字字发自肺腑,若日后有任何欺瞒香荠之处,便叫我屡试不中,孤苦一生。”
香荠连忙夺下他的手来:“呸呸呸,我和你闹着玩的,各路神仙勿怪,这家伙脑子病糊涂了,都做不得数的!”
“好,都听娘子的。”
陈子安的目光温柔,竟叫香荠无处闪躲。
被这么一打岔,香荠竟也忘了方才的伤心事,眼中只剩下了陈子安一人。
烛光下,温润公子的眉眼弯弯,明亮如星。他修长的身影投射在墙上,恍若一幅会动的水墨画。那乌黑的发因其主不擅竖冠,正有几缕头发散落在肩上,带着一丝潇洒和随性,竟令人有些心醉神驰。
香荠鬼使神差道:“今日,可还要先熄灯?”
陈子安一怔,不知话题怎么转得如此之快,耳根子又忍不住红了起来,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