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了,只有一个刚刚过来的贺兰康,正大马金刀地坐在小马扎上。
“那个,大将军,不好意思啊,今日的烤串都卖光了……您看,要不明天早点过来?”楚溪客非常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卖光了?”贺兰康扭头看着他,目光略显迷茫,语调也慢吞吞的,“无妨,我就坐坐。”
烛光掩映下,这张桀骜刚正的面孔褪去白日的凌厉,显出几分落寞。
楚溪客闻到一股淡淡的酒味,突然就有些心软了:“大将军若不急,我给您煮碗龙须面吧,刚好有煮羊骨剩下的高汤,下上一把细面条,胃里和心里就都热乎了。”
贺兰康本想拒绝的,然而被他这句“胃里和心里就都热乎了”打动,不由自主点了头。
楚溪客绽开一个灿烂的笑,手脚麻利地准备起来。
龙须面做法并不复杂,功夫全在抻面上,从和面开始就要用心思了,楚溪客有两个秘诀,一是加蛋清,二是放点盐。
之前教他做龙须面的邻居阿姨说,蛋清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起到食用碱的效果,不知道有没有科学依据,总之加了蛋清和盐的面条确实更加劲道爽口。
楚溪客几乎学会的每一道菜品都糅合着一段童年记忆,大抵是因为倾注了感情,他处理食材时总有种独特的韵味,单是简简单单一个抻面的动作就行云流水,竟透出几分禅意。
贺兰康捏紧身侧的画轴,从他拿到这幅画到现在已经足足过去了六个时辰,卖画之人的身份却毫无线索,烦躁之下走到了这个小摊位,看着少年从容自在的模样,久寻未果的戾气不自觉消去几分。
反反复复几次之后,面条终于抻好了,还真就如龙须一般,细长如丝,令人惊叹。
清水煮开,略放上一片姜、两段葱白,龙须面下进去,稍稍变色鼓胀便迅速捞出,浇上高汤,再烫两根波斯菜,切几片纤薄的酱肉,就可以上桌了。
没有干净的筷子了,贺兰康也不计较,随意折了根长竹签,两相一并,轻轻松松将面挑起。
好大一团龙须面悉数送进口中,贺兰康飞快地嚼了几下,边吃边点头:“嗯,不错。”
楚溪客扬起笑脸,殷勤地把剩余的酱肉往他手边推了推,逗趣道:“好吃您就多吃点!”
贺兰康一笑,凌厉的眉眼显出几分柔和洒脱。
楚溪客不由想起《血色皇权》中对他的描述——
贺兰一族世世镇守北疆,代代出忠魂傲骨,就连女子都个个为英豪。贺兰康的父母兄长皆战死沙场,他十六岁便投身军营,此后十几年南征北战,荡平北境、驱逐西戎、平定南蛮,立下赫赫战功。
即便在御前奏对,他也可以明目张胆地说上一句:“臣做这一切并非因为忠君,而是为了我大昭百姓,为了边境六十万儿郎。”
即便如此,龙椅上那位依旧得对他和颜悦色。不是没想过动他,然而,得先问问贺兰祖庙的数百英魂答不答应,得问问边境六十万大军答不答应。
如今,即便只剩下贺兰康一人,依旧可以撑得起贺兰一族的荣耀。
就是这么一个人,在得知姜纾被人害死之后,千里奔袭,一夜之间击溃皇城十万禁军,脚踩龙椅砍下皇帝的人头,一刀斩断了大昭的气运。
最后,他带着姜纾的骨灰远赴边疆,再也没回来。贺兰大将军不败的神话最终被打破,因为他没了活着的期待。
……
眼下,楚溪客想起这些,心头一阵窒闷。
如今,这些悲壮的人物就活生生地站在眼前,他已经没办法再当成“故事”去看待了。
“这是嫌我吃得多,哭鼻子了?”贺兰康抓起画轴,敲了敲他的脑门。
楚溪客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红了眼圈。
他随手把画轴抓过去,试图转移话题:“这是大将军新得的吗?画的什么……诶?这不是桑——”
说到一半,突然顿住。
这一瞬间,他突然想到里关于贺兰康的描述,他第一次出场就是因为一幅《猫戏蔷薇图》,凭借这幅图他找到了姜纾,之后就是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
该、该不会就是这幅吧?
楚溪客不敢多说了。
贺兰康没有错过他这一瞬间的反应,沉声问:“你方才想说……桑什么?”
“桑树旁边长的那种野蔷薇啊!”楚溪客心扑通扑通跳着,强装镇定,“我来长安之后经常看到的,大将军没见过吗?”
贺兰康凌厉的目光如利箭般盯在他脸上,直到楚溪客几乎支撑不住想要缴械投降,他才轻飘飘移开视线,道:“没见过。”
说完便起身离开了,金豆子也没给。
不过,楚溪客已经顾不上了,手忙脚乱地收起摊位,一阵风似的往家跑。
到了家门口,楚溪客没敢直接开门进去,而是趴在门缝上小声询问:“阿翁,你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