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上一阵。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青石路上,谁都再开口。夏初午后的太阳正盛,照得树叶纷纷打着卷儿,空气干得要命,长长的甬道四下寂静,远远的可以听见一阵一阵的蝉鸣声。
宋颜走了一路到车上时,衣服已经十分黏腻地贴在背上,头发下的汗沿着脖颈从领口流进锁骨。她坐在车上一面拿帕子擦汗,一面望向谢徽。谢徽微仰着头,玉面一点不甚明显的红晕,看着却仍是一副清清爽爽的模样。
通往书院的路只有笔直的一条,宋颜为了避嫌,跟在谢徽走了一半时谎称自己有东西落在车里要回去找,在还未见到人时便同他先行分开,免得被人瞧见说闲话。
她到马车停靠的位置绕了一圈才回到书院的花园内,此时人已经陆续坐满,她便随便选了靠后的一个位子坐了下去。谁知千算万算,宋颜忘了算自己身上还肩负着传递皇上意图的任务,是以当上首的谢徽提到她时,一排排向后看过来的眼睛让她意识到坐在后面是个多么不明智的选择。
原是不想让人知道,这下是让所有人都知道了。
宋颜脸上僵硬地维持着微笑,虚伪地朝望过来的众人点了点头。谢徽坐在上首,唇边噙了一丝满意的笑。
短暂的尴尬过去,宋颜跟着众人端起书。今日谢徽选的是《楚辞》中的《湘夫人》一篇,很符合临安洒脱不羁的世家风气。他先是吟读了一遍,再逐句拆解。
然当宋颜听到“闻佳人兮召予,将腾驾兮偕逝”一句时,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猛得抬起头望向上首的谢徽。
眼前的谢徽端坐在上方,身着月白锦袍,和宋崇讲学时爱穿的衣服一模一样。时间过得真快,快得一眨眼,已经轮到谢徽讲学,而坐在宋颜身旁的小孩,几乎都是比她小了七八岁。
她看着谢徽,眼神飘远,眼眶被突如其来汹涌澎湃的记忆浸湿。她别过头,食指悄悄点着眼角擦干。
宋颜以为自己的小动作旁人无从察觉,却逃不过谢徽的眼睛,谢徽见她触景生情得感伤起来,心中便怨自己非带她过来。明知道她虽平日里看着大大咧咧,实则很多时候敏感得很,还偏勾得她伤心。
这边宋颜眼眶湿意未退,下腹突然一股暖流向下涌,小腹随之传来一阵绞痛。
她心中大叫不好。这几日她忙前忙后,竟把自己来月信的时间给忘了。可是已经来不及,腹痛铺天盖地的传过来,她仅有的力气只够弯腰手撑在桌子上起身,一面冒着冷汗,一面浑身发抖着寻芷芜。
最后她是怎么躺在床上,怀里又是被何人塞了一个热乎乎的汤婆子她都不太记得了,痛到最后连眼睛都睁不开,一茬茬的孤独感从脚底漫上,她伸出冰冷的手抓住隐约感受到的身边的一只手。
那手的手掌宽大柔软,掌心很热,她抓在手中,便觉得一股莫名的暖流传来,带给她身体与心灵上双重的镇定剂。她想说些什么,却半分力气也无,又怕人不能明白她的意图离开,急得眉头高高地蹙起。
那人始终没有说话,任由她抓着手枕在脸下,又蹲下用另一只手的拇指揉开她高耸的眉头,然后将手轻轻放在她的脸上,顺着一缕缕凌乱的发丝。
宋颜这才稍稳下心,缓缓睁开痛得有些呆滞的眼睛,迷茫地看着面前这个和她说没关系也有,说有关系也无的人。
谢徽看见她醒过来,轻声道:“先把药喝了。”
宋颜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顺从地点了点头。
谢徽便同芷芜一起扶着她,让她的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原是芷芜端着药碗,在看到拦在半路的手之后,还是递给了谢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