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颜将压在最下面的纸抽出来。方寸大小,洒有百花和金箔的小笺,她稍一搭眼便知道来源,嘴角不由勾起一抹浅笑。
宋颜手上拿的小笺名为百花笺,顾名思义,是从百花的花瓣中提取染料涂在纸上,再以书夹湿纸,压平阴干,最后百花花瓣。此笺最开始出自临安城的一位老妇人之手,后来逐渐在南国扩散开。因每次所采花的完全不同,花瓣颜色深浅不一,故每张百花笺的颜色均不相同,其上所洒的花瓣混合成的味道也不同,而各地地理位置的差别导致可以采用的花的种类不能完全一致,百花笺也就带有明显的地区特色。她手上拿的这张便是出自临安,而非从吴郡带过来。
她低头仔细瞧着手中的百花笺,道:“我小的时候最喜欢街角怡岚阁的百花笺,父亲不喜欢这种花样子的东西,都是偷偷攒了钱托学堂的其他人帮忙买。只是那时候没有用的机会,买回来就在一旁放着,不过纵然放着,偶尔拿出来看看,也还是喜欢的不行。”
苏奕静静听她讲着往事,眼前好像真的见到一个小女孩小心翼翼地护着怀里的小笺溜进府中,迅速关上卧房门后将薄纸加藏在某本古籍中的情境。
宋颜没再继续说,微微摇了摇头,好像觉得自己不该在做正事的时候说这些话,抿着嘴唇从下面抽出一张普通的纸。
她提笔要写,却在落笔前的瞬间觉得不妥,毛笔悬停在半空好一会儿,眼见着墨汁便要从笔尖滴落,宋颜赶忙在砚台内又润了一遍笔。来回几次,她最后还是颇为纠结地抬头看向苏奕问道:“可否麻烦苏大人透露一下,贵妃娘娘平日都喜欢去哪些地方?”
“娘娘甚少出宫。”苏奕放下手中的茶盏,淡淡道。
宋颜想想也是,她们这些皇城里面的人再怎么受宠自由也不能随便出宫,“一辈子困于牢笼中”的比喻是千百年来深宫女子泣出的血泪。难怪当时选秀的时候父亲说什么都要将她嫁走。
这边二人正说着,刚刚奉茶的小太监掀了帘子进来,低着头十分恭敬地叫了一声:“苏大人。”然后抬头看了眼宋颜又低下头道,“谢侯来了。”
宋颜闻言一下子心头犯紧,没有握笔的手指蜷缩着掩在袖下。
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她想不通。
苏奕明显感受到宋颜在听到“谢侯”二字后变得紧绷起来,颇为轻蔑地瞥了她一眼,然后转过头冲着小太监扬了扬下巴道:“请他进来。”语气十分冷淡。
谢徽由一个小太监带着进了屋子。他今日来便是受命来找宋颜,所以见到他们二人并排坐在一起时并没有太过惊讶。只是宋颜眼中见到“百花笺”时的讶然和回忆起往事所带来的笑意尚未完全褪去,他瞧着有些刺眼。
饶是如此,他的目光也仅仅在她身上停留不过片刻便收回,拱手朝苏奕施了一礼,没有过多废话,三言两语道明自己来到此处的原因。
原是他今日去书院讲学前被皇上叫去议事,裕皇见他独自前往,便叫他把宋颜也带上,一则表现朝廷对世家的关照,二则也是鼓励更多世家才俊入仕,毕竟历来改朝之初正是用人之际。
如果不是皇上临时要求,加之每日讲学时间已经确定,不可随意更改,谢徽断然不会出现在这,给人一种明晃晃地从苏奕手里抢人的感觉。
宋颜其实到临安之前便计划要去听讲学。她自幼爱听宋崇讲学,每每被母亲关在屋里学女红时都要想方设法逃到正厅,任由嬷嬷看着一众青衿襦冠中的鹅黄锦袍而无可奈何。到了临安计划搁置,是她想起以谢徽的身份,定然要被邀去讲学。人多口杂,她不好再过去听,心中不免有些遗憾。
今时不同往日,很多事情不是她想就可以,每一个决定她都要多方权衡利弊。现下谢徽拿着皇上的口谕来找她,她仍是想推辞,却一时捏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同时面对谢徽苏奕二人令她心中不免紧张起来,脑中还没准备好说辞,嘴巴不受控制般先起了头:“可是...”
谢徽似乎并不愿意听到她的借口,打断道:“去不去你随意。”
宋颜这才觉得不去不太好,连忙话锋一转道:“那我还是去吧。”只是这时候去了书院,贵妃这边必然要耽搁一阵,苏奕也要等她回来再找时间商议,便有些不好意思,带着些抱歉的意味看向苏奕。
苏奕背靠着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对二人谈话的内容似乎毫无兴趣,手中兀自把玩着腰间的红玉髓。他明知道此时宋颜正看着他,却仍是没有抬头。
宋颜想了想,还是说道:“苏大人,我便先去书院,贵妃这边晚些我会列一份计划清单叫人送过来,若是还有哪里不合适,等您有时间再叫我过来商议可好?”
谢徽听到“再商议”二字时,眼角不易察觉地动了动。
苏奕倒是无所谓,随口道:“你随意。”好像事情同他并无多少关系。
宋颜见状,只当他同意,便跟在谢徽后面退了出去。
接二人的马车停在陆府大门口,从苏奕办公的地方出来还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