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
萧明见到宋颜,脑子蹦出这个字来。
宋颜确实因为高烧卧床瘦了很多,但更多的是掩盖不住的憔悴,说憔悴不准确,脸上提着一股气,像是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
她披着鹅黄色的斗篷只身站在远处,斗篷上落了一片清冷月光,整个人脆弱又疏离。一股精气神被宋颜不知何意地生吊着。
萧明从未见宋颜这样。
从小到大,被他训斥,被罚抄书,功课落后,顶多是瘪瘪嘴,就算是被宋崇冤枉罚跪,被宋夫人无端责骂,宋颜也只是难过一下,过几天准没事。今天的她忽然不像她,像由薄纸搭成的身架子,里面是强撑着的一脉精魂,好像下一秒达成夙愿便会魂飞魄散,辞离尘世。
萧明不敢向前,怕一碰,她便碎落在一地月光下。
碧芳亭的水畔,浮光跃金,静影沉璧,万物哑声。
他站在亭子中央,看着自己心尖上的徒弟散着头发,满面凄然像是一阙悼亡诗。她一步步走过来,一阵风起,将她的头发吹散,整个人更单薄几分。萧明脚下一动,想上前接她,又怕贸然动作使她惊悸。
宋颜走进亭内,低头看了一会儿,忽然劈手夺了放在桌上的酒,没等萧明反应过来,掀了红盖直接往口中灌。由于动作太急,刚开始坛口还没对准嘴,一部分酒溢出来疏疏落落的洒在了少女白皙的面颊上,月光照耀下,晶莹剔透,好似泪光点点。期间萧明几次抬手想要阻止,谁知他越劝,她扶在坛沿边的手便握得更紧。他只好无奈作罢。
宋颜灌进一坛,仍欲再喝,这下萧明再不心软,一个寸力硬生生从她手里抢走。宋颜力不如人,夺不过,横着眼睛冷冷地瞪向他。
“今天这是怎么了?”
宋颜是一众学生中,他最喜欢的一个。她固然不是最聪明的那个,让她背课文最要拖许久才能背会;也不是最听话的那个,作业也有偷懒不完成的时候,却是所有孩子中最有生机的那个。生机,萧明喜欢这样形容她,因为他每次见到她,都像是见到早春最先破土而出的嫩草,有着最旺盛的生命力。
拿不到酒,宋颜绕着桌子摇摇晃晃地走了一圈,又转回萧明身旁。她低头不知在想什么,沉默良久,然后忽然一把抽出他的佩刀,后退几步,迎着月光,舞了起来。
她不会用剑,唯一会的剑法还是当初求着温桓教她的,在公府里不敢练,招式随着时间一起从记忆中溜走,现下酒意上头,手里的剑拿不稳,脑中剩下的几个本就拼凑不全的招式更记不得几分,然都没有削弱她凌厉万分的剑术,生冷的剑气伴着皎然的月光,逼得萧明周身发寒。
她出剑力气大,是完全交代自己手臂的方法,大病初愈的身体哪还经得起如此消耗,几下过后,不过是吊着一口气强撑,可宋颜全然不顾,不作践到精力全无不罢休。
最后一口气力用完,在挽了一个剑花后,宋颜终于晕倒在地。鹅黄的披风从空中翩然而落,像一朵骤然凋谢的花。
*
不远处,一袭皎洁的月色下,有人静静地看着亭中发生的一切。
来人着白衣,一尘不染,脚步轻缓,在看见浅黄色身影直直倒下后慢慢停住。
他抬眼,静静看着一把抱住少女的萧明。
晚风将白色衣袍的下摆吹起荡在脚踝,远看脚底似有烟雾缭绕,衬的原本挺拔的身姿更显出尘,像偶然堕入凡尘的神仙。
萧明接过宋颜,颇有些尴尬地看着他解释道:“我徒儿,喝醉了。”
白衣男子闻言微微摇摇头,只是笑道:“无妨。可是要先送她回家?”说罢低头看了一眼萧明怀中面色驼红,发丝微乱的少女。
彼时的宋颜窝在萧明怀里,双目紧阖,嘴唇微张,一副毫无防备、沉睡的模样,饶是萧明也没见过如此乖巧的宋颜。他转身要将人送回,谁知步子还没迈出去,怀里的人鼻腔发出娇滴滴的哼唧声,眼睛却还没有睁开,似有转醒的样子,身子挣扎着想要逃离当前的怀抱,萧明怕她摔倒,赶忙将放在背上的右手转而箍在腰间。
他原以为宋颜只是一个姿势累了想翻身,谁知她支起上半身摇摇晃晃,竟向白衣男子扑去。这下让两个人都始料未及。好在那男子反应极快,迅速收了手中的折扇,一只手顺势握住宋颜抓过来的手腕,另一只手环住腰,两个人就这样手忙脚乱的完成了交接。
落了新怀抱的宋颜竟又抓起他的袖子,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之后无论萧明怎样拉她回来,她都死死抓着人家袖子不放。
好在白衣男子脾气甚好,由着宋颜闹也不恼,放在她背后的手顺着脊柱一下下安抚着,修长的手指指尖一勾,把宋颜吃进嘴里的头发挑了出来。
真是没辙,萧明无奈。他这个徒弟,平日里虽有时淘气,却很少骄纵,不能要的东西从来不会说要,怎么今天偏任性起来。嘴上说着没辙,心上却满是心疼。
他第一次见宋颜哭得这么狠。
她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