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过来的时候,我正拿着话本子放肆地笑着。
“参见公主。”他强压着愤怒的低沉声音从我身后爬过来,惊得我直接松脱了手。话本子挣扎几下,还是掉进了池塘里,“啪—”的一声让我又心痛又后怕。
心痛的是宝兕费尽心思给我带回来的话本子再也看不到结局了,后怕的是要是话本子没摔进水里,被太傅看到了,可就大事不妙了。
我把脚从池水里抬起来,带起一串清亮的水珠,正正甩在放在一旁的鞋袜上。我暗道不好,咬牙回头冲他尴尬地笑:“太傅,今日可早啊。”
“是啊,早极了,公主下学也早啊。”
我直当自己是个聋的,打个哈哈笑过去。
“还不上来!”
我哦了一声,抱起层层叠叠的裙摆,抬腿迈过廊桥上红色的栏槛,光着脚踩上冰凉坚硬的地面,塘边的泥粘在我的腿上,活像两根刚挖出来的藕。
他打量我一眼,忽然弯腰向我行了个礼,头埋的那样深,我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他通红的耳尖:“公主尚未出阁,臣惶恐。”
我低头看我□□的双脚,忽然有些羞赧,赶紧把怀里的裙子放下来,又是“啪—”的一声,我吸饱了水的裙子重重的砸在地上,细小的水花溅了起来。
太傅终于抬起头,眼里冷冰冰的怒火看得我头皮发麻:“宝兕怎么没跟着公主?”
宝兕怎么能跟着公主?她要是跟着,公主能愉快地做只莲藕精吗?
“太傅今日不去给太子讲学吗?”
“太傅今日得先去唤宝兕给公主拿双鞋袜。”他冲我笑了。
先前大长公主对我说,祝辛此人,一笑起来便要流血漂橹,我定是不信的。太傅男生女相,天生一副好皮囊,又怎会做此等阎王形态?
今日我却是信了。
“奉姚……多谢太傅了。”我故作乖巧地坐在长廊边上歇脚处,笑的脸都要僵了。
太傅又向我行个礼,敛了笑意回身走了。我坐在长廊里等啊等啊,裙摆上的水渗进地砖里,在我脚边形成一道湿润的深色的圈。
宝兕急匆匆地冲进来,我欣喜地向她招手。她怀里揣着干净的鞋袜,甚至还有一条沾过水的巾子。她一言不发的蹲下帮我擦腿上半干的塘泥。我看看她的脸,眼圈红红的。
“宝兕,太傅又打你手板了是不是?”我生气地问她,可她却仍是不说话。
把宝兕的手拿过来,她只把手往怀里揣。我可不管她,把她的掌心翻开,果然红殷殷几道血痕横在其上。
“太傅说了,奴才是替主子受罚,”宝兕开口带了哭腔,若有若无的怒意藏着掖着的,“公主什么时候也心疼心疼宝兕?”
我心疼啊,真是心疼的紧呐。自打我记事起宝兕就与我一同长大,论年龄她甚至还比我小了四岁,可幼时扭了脚是宝兕哭着背我回去,现今我贪玩闯祸,又是宝兕替我挨手板。
“宝兕,是我不好,我一会儿就去找太傅,让他不许再打你了。”
“……是啊,不打宝兕……换宝骊宝珊替主子挨打……”她小声嘟囔着。
我心里羞愧极了,“我……我以后不闹了总行了吧,”我答,“你不是喜欢吃红玉芙蓉糕吗?我今日让小厨房给你做一盒,你带回去和宝珊她们分啊。”
宝兕撇撇嘴:“公主还是先换了鞋子同我回去吧。”
我同宝兕回去,洗了个澡、换了衣服便前去揽茝堂寻太傅。宝兕拦着,可她怎能拦得住我?我气冲冲地冲进去,却见姚植不知犯了什么错,正跪在孔夫子像前。这场景着实出我所料,我一时忘了自己的目的。
“公主何事?”太傅穿一身深色的官服立在角落的阴影里,细长的影子显得有些骇人。
宝兕追过来了,正站在我身后。我壮起胆子,硬着头皮故作凶狠:“太傅凭什么打了宝兕?”
他在阴影里看我一眼,道:“太子我都罚得,公主的奴才却打不得?”
宝兕闻言,吓得跪倒在我身后。
我气极了。宝兕是我贴身宫女,我父又只我和胞弟姚植两个孩子,宝兕与我早已情同姐妹,自幼也是金枝玉叶地养着,宫里也算半个主子,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唯独太傅——心知我疼爱宝兕,回回我犯了错便让宝兕替我受罚,杀人诛心。
“总之,太傅对旁人爱怎么打怎么打,宝兕你偏是动不得。”
“臣早向宝兕姑娘言明——奴才是替主子受罚。不打奴才难道打主子?”他从阴影里走出来,我看清了他衣服上细密的暗纹,“主子自己担了,奴才当然不必挨打。”
我心里又气又愧,也是意气用事,把掌心亮了出来:“那太傅便打吧,只是打了之后有什么后果,太傅也自己担着就是。”
我满眼怨恨地瞪着他,他却面色不动,抄起竹条抽在了我手心上。
“第一条,不守礼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