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池没有听清,皱眉问了句:“你说什么?”
漱羽慢条斯理地道:“我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说法已经不流行了,福延郡主莫不是以为神位也能世袭罔替?若想教人如何修道,不如先挑本经书,从自己的修行开始。”
她说完,举起手边的团扇轻轻摇动,好整以暇地看着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李清池。
场上一片寂静,所有人无一例外一脸愕然地看着漱羽。
比起背靠天子的李碧幽,这李清池受得是另一种敬畏。南平王李绅在六十二岁的生辰筵上举形登天,已经成了全大祁的传说。李绅这一支血脉原本是李氏王族最为不起眼的旁支,李绅登仙后,他的后人逢年过节均要收到数不清的贺礼,更被天家奉为上宾,烧尾宴上都要坐在第一排,行到哪里,都如同扛着“活神仙”的招牌,无人敢冒犯,生怕得罪了天上人。
如今这姜寺卿家的小姐,竟敢如此口气不善地教训福延郡主?
只有李清池自己心里清楚,李绅很早就断绝了亲缘,整日在山中修道,二十余年不曾回过王府。他大父在世时,就十分不喜自己骄纵任性、睚眦必报的性子,总是教训她要低调谦卑,与人为善。李清池从小娇惯,只有见到大父会躲着走。旁人眼中她李清池是神仙的孙女,而她连自己的大父长什么样都快记不清了。
这姜羽方才的口气,却莫名让她想起了自己那位不沾人间烟火的大父。
玉玑公主火冒三丈:“姜羽!你反了天了!谁给你的胆子这样和我堂姐说话?!你——”
“算了。”李清池面色难看地道,“不必和她计较。她不过是求人不得,气急败坏罢了。”
玉玑公主见她都这么说,也只好狠狠瞪了漱羽一眼,坐了下来。
漱羽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如没事人一样,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
“你可真厉害。”
漱羽偏头,见是方才提醒她的蓝衣女子在说话,便礼貌地笑了笑。
郑桃颜却得意地冲那蓝衣女子一扬头:“那是!别看我们阿羽不常抛头露面,可绝不是那种软弱可欺的娇娇小姐!”
那蓝衣女子低声说了句:“那可真是太好了。”
丝竹声重又奏响,宴席在众人意犹未尽的气氛中一直持续到结束。
宴毕,贵女们相携着下了乘云阁,转下一场地。
玉玑公主极尽铺排,一举请来了玉京当红的戏班,人刚一落座,台上好戏便开了场。
主人拉着福延郡主,另还有两三个贵妇作陪,坐在首桌,其余人均自随意。郑桃颜喜欢看戏,便也拉着漱羽在角落里挑了个位置坐下。
挑的都是热闹戏码,第一场便是大闹天宫。
武生卖力表演,众人看得津津有味,唱到众人为玉皇大帝出谋划策如何收伏妖猴,仙官装扮的伶人端着姿态咿咿呀呀地唱着“不如用牢笼之计,将他宣上天来,授以微末仙职……”,漱羽嘴角勾了抹嘲讽的笑,从桌边起身。
郑桃颜转头看她:“怎么了阿羽?”
“没什么,这里面太闷了,我出去走走。”
“那你自己小心些。”
漱羽拍了拍郑桃颜的肩,从偏门出了飞鸾阁。
她沿着石子路漫无目的地走着,在一座三层高的木楼前停下,抬头一看,原来是座经楼。
经楼的大门敞开着,比起观内的其他建筑略显寒酸。漱羽略一思忖,反正也没有什么别的地方去,便迈进了门槛。
经楼内靠墙摆着几台巨大的搁架,上面凌乱地散落着成卷、成垛的书本和簿册,她从就近的书架上随手拿了一本下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只见是一本《酉阳杂俎》。
又顺手翻了翻旁边的几本,画本野史不一而足,甚至还有一本封面写着《女则》的春宫。
这哪是什么经楼,明明是玉玑公主的私人闲书库。
漱羽将手中的书放回原处,衣袖却碰到了旁边一本薄薄的册子,转身时一带,只听“啪”一声,那册子从书架上掉了下来。
弯腰将那册子捡起,正要归回原位,瞥见那册子泛黄的封面上写着三个字:《访仙录》。
漱羽扬了扬眉,将那书册捧在手里,随手翻了几页,发现这是一本诗集,作者的名字叫李昶吉。
看着看着,她的手指翻页的动作慢了下来,唇边挂了一抹饶有兴味的笑。
这个李昶吉,他一边质问“神君何在,太一安有?”霸气十足地要“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一边神思恍惚地吟着“钟南日色低平湾,神兮长在有无间,神嗔神喜师更颜,送神万骑还青山”。
此人虽为凡人,却有一支神笔,笔下诸多神降之景真如亲眼得见,让人不禁怀疑他是否真的去过仙界,见过神迹。
李昶吉。漱羽合上手中的书,又将这名字低低念了一遍。
“阿哟,吓死了!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