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寺大典快要开始,正殿里走出一个小和尚,毕恭毕敬向香客行礼,说在大典正式开始前,要点燃永慈寺最后一支香。
挤进东边,身边人指着点香的在说:“那个就是能通?”
“不是,你第一次来吗?”对方用不耐烦回答了问题,“那是能通的弟子,小和尚辰慧,能通个子比他要高,肩膀也比他更宽。”
挤进南边,身边人指着相反的方向,“那就是那个了?”
那里的丈余高的木头架子上,放着一口巨大的青铜中,钟旁的木头梯子上,站着一个瘦小的男人,对方一看,那人甚至都不是光头。
“不是!”答者气,本来人多就烦。
问者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接着余光就瞥见远处正殿后的位置,一个光头和尚匆匆跑过,似在着急,这回肯定是能通了。
“好像……也不是那个。”对方却摇摇头,“那个应该是庙里负责做饭的高和尚。”
“好像?”这回轮到问者不快,“你到底见没见过能通啊?这么远都能看清?”
“见过啊!”那人不快,很快却又心虚,“只不过……能通大师脸上受过伤,据说烧掉了一大片皮,很是骇人,所以为了不吓到香客们,他从来都带着一个黑斗笠视人,非说他长了张什么脸,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啊?”问者皱眉,显然对自己大老远跑一趟却连能通长什么样都看不到感到失望。
“不过这也让他很好认啊,戴斗笠的一看就是他了,不戴的,都不是他。”
与此同时,远处殿中小和尚烧完了香,对着香客们又是合手一鞠躬,随即宣布:“大典开幕!有请成知府致辞!”
话毕,院中一阵骚动,又一波巨浪袭来,只是这一波巨浪似乎格外“巨”,瞎子惊觉手中刘贵枝的衣领越来越矮,才发现自己竟已经双脚离地,下一刻竖耳去听,掌声雷动,他恍然,原来众香客为了在四方拥挤中抬起手鼓掌,前所未有地发力了。
瞎子鲜少和人站得这么近,为防引人注目,他不得不压低声音,“范小舟是被衙门斩首而亡的,斩首的罪名来自于一起凶杀案。案件中,他被认定为杀人凶手。”
刘贵枝:“凶杀案?”
“是。”
关于这一段故事,瞎子也是后来来衙门才听说的,他甚至都不知道案件的具体过程,只知道是一起情杀。
范小舟在外寻得一个外室,直到两人决定私奔之时,他才发现那外室原也是个有夫之妇,范小舟顿感被骗,一生气,失手杀死了外室。
这是最初衙门决定斩首范小舟的原因。
从如今镇民们对范小舟的态度便可看出,这案子应该是在这六年间有了新的转折,而之所以昨日众人会说范小舟是被毒妇陷害死的,也正是因为这一转折。
“范小舟的妻子叫范入柳。”听瞎子话里的意思,这名“毒妇”应该就是她了。
“翻案的结果,范小舟并未在外结识什么外室,反倒是范入柳,在出事那段时间曾被传在外面有一个相好。死者真正的身份其实是这位相好的妻子,她无意得知丈夫将与范入柳私奔,出手阻拦。范入柳的相好为此与妻子发生争执,最终失手杀人。事发之后,范入柳为保相好,想出了一招李代桃僵,设计将凶器藏到了范小舟的枕下。”他说着一声叹息,“只可惜,事情露出端倪时,范小舟已经死了,范入柳和那奸夫也早已逃得没影了。”
“算是被活活冤死的吧。”瞎子深吸一口气。
来小镇半年时光,从无数人嘴中听过这故事,他也逐渐得心应手,熟练学着大伙儿的模样——只能在嘴上装轻松,“如果这世上的死法也有高低之分,范小舟算是最惨的那一种。”
故事听到入迷时,刘贵枝脑中不由得浮现出昨日吏司里,范大成那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不知不觉,身体被人群推着走,心思亦被瞎子的话牵着走。
如此不久,身边人掀起又一阵雷鸣掌声,无数张脸默契朝着完全相同的角度转去,白花花的一片,像下锅前摆在篦帘上静待水煮的肉饺子们。
正殿的高台上,香炉前的位置已经换了人——一个有头发的胖男的。
“对于能通大师的离开,我是痛心疾首!痛心疾首!这些年来,大师为镇子做了多大的贡献!我相信所有镇民都是有目共睹的!”
那声音竟带着哭腔,哀恸却不乏慷慨激昂。
“说实话,最开始听说能通大师要离开,我是一千个一万个不同意的!镇子依永慈寺而建,没有人能离开大师的照拂与教诲,包括鄙人,听大师讲学这两年,鄙人可以说是受益良多!大师的精神,大师的智慧,流传了年年月月,让鄙人为官仕途中,有了太多新的感悟,我相信今天到场的每一位香客,你们都和我一样……”
车轱辘话在地上滚,就好像这世上的路,永远都走不完。
“这能通大师——是要死了吗?